我的書友龍傲天 第六十七章 歸鄉

    擦身,淨手,洗面,漱口。

    用餐。

    白興祥跪坐在地上,將武饗置於身前,細嚼慢咽,姿態從容。

    這樣的飲食習慣,他已經拋卻了十多年,因為這隻適用於鈞天門武饗無憂、前途遠大的青年才俊,並不適合風餐露宿的辛苦騎手。

    李白龍在一旁安靜等待。

    吃完,淨手,以生脈飲漱口,白興祥瞥見旁邊放著的肉醬罐,略微猶豫,又洒然一笑,將生脈飲倒入罐中,懸搖振動,啜飲而盡。

    而後他對李白龍拱手。

    「李公子當面,在下白興祥。」

    李白龍坐在他對面還禮:「原來是白先生。」

    「不敢當。」此時白興祥談吐有度、儀態從容,已非先前所見的滿臉風霜、陰鬱滄桑的騎手。

    他輕聲道:「在下冒犯解元郎虎威,行莽撞之事,犯了天大的罪過,沒想公子以德報怨,即使大獲全勝之際,依然給在下留了尊嚴體面,我痴活四十載,不承想世間竟還有仁俠之風,實在既慚且愧。」

    李白龍並沒有自矜之色,頷首以示謙遜:「世人憂患極多,武者也不免俗,所以我為人處世,常留三分餘地。前輩不是惡人,沒必要喊打喊殺。」

    白興祥笑了起來。

    他笑了兩聲,又嘆了口氣:「實不相瞞,撞塌那間房子,確實是失手,然而去而復返、救出稚童,又塞了銀子,並非完全出自本心歉疚。」

    「我當時猶豫一瞬,才選擇回頭救人,因為少俠武功卓然不俗、手段百出,讓我忌憚戒懼,所以預先做件好事、教您看到。如果走脫不掉、失手就擒,您這樣的名門俠士念及我的善舉善心,多半就能高抬一手、網開一面。」

    曾經的騎手坦然相告:「我輩行走江湖,常會做一些不那麼光明的事,又要與難纏的人打交道,所以會使一些心機手段,裝裝可憐,顯出迫不得已的無奈,有時便能被輕輕放過……實際不是什麼好人,讓少俠失望了。」

    李白龍聞言也笑了起來,指了指白興祥。

    緊接著,他又說道:「論跡不論心,況且前輩確實稱不上什麼好人,但也絕不是惡人就是了。」

    在白興祥看來,這話比之前更天真。

    他本不該對恩人指手畫腳,但看著對方平靜誠摯的目光,念及對方被陰謀者盯上的事實,忍不住說道:「恕我失禮,這濁濁塵世,人心難辨,善惡豈能輕易評定知曉,少俠行走天下,還是不要輕信人心。」

    李白龍望著白興祥,語氣淡然:「我就是知道。」

    這話既武斷又執拗,可不知為何,迎著李白龍的目光,白興祥竟說不出任何反駁的話,仿佛對方此言的憑恃,乃是世間不可動搖的真理。

    罷了。

    白興祥釋然。

    以虛度數十年的渾噩之軀,如何有資格評斷眼前光明閃耀的少年。

    還是依從本心、自行其事吧。

    「我乃是商州人士……」

    白興祥細細介紹自己的生平出身。

    拜入鈞天門的經歷,乃至開革離去的全都因由都解釋清楚:「最終在【死了麼】做了一名騎手,塵世打滾求活而已。今次來臨縣,正是組織派單,其中一單報酬豐厚,乃要將少俠毆至重傷,但卻不許打死,另一單後面派來,只讓我跑腿逃竄,有何用意,就非我所知了。」

    原來如此。

    雖然這兩天回過味來,隱隱有所猜測,可正主親口承認,還是讓李白龍有些牙癢——狗日的剝削騎手,壞我大事,真是罪大惡極!

    只是這事真是奇怪。

    行走江湖,有仇家倒也不奇怪,但真正強大的冤家對頭絕不會只雇一個五品騎手來尋仇打人,而雜魚弱子們也出不起【死了麼】的天價佣金……

    心念電轉,李白龍拱手道謝:「多謝白師傅相告。」

    雖然這麼說,他心下卻有些失望,對方既是【死了麼】騎手,僱主身份一定極為保密,絕對不是他能知曉的……問不出來了。

    白興祥說完之後便低下頭,默然了一會兒。

    李白龍見他表情,便猜這廝可能在為以後憂慮。

    畢竟連續做砸兩個單子,大數據派單之下,待遇可想而知。

    捏麻麻的,我都想給你打差評!

    罷了。

    他想到這人之前生吞虎屍的可憐樣子,搖了搖頭,說道:「我之前說過,前輩若有疑難,我還能替你想想辦法……在下說到做到。」

    「前輩這次失手被抓,按律當懲,不過我作為當事人若不予追究,處罰則輕,罰金也一併由我給了。前輩在【死了麼】錯失兩單,若做不下去,我可以代為介紹工作,雖是累點,但是體面……」

    ——給我去靈御派做項目經理啦!

    白興祥猛然抬頭,怔怔地望著李白龍。

    「……前輩?」

    過了片刻,前騎手失笑。

    「倒不是……算了,沒什麼,確實有事要拜託公子。」

    他輕聲道:「在下父母恩師,猶在家鄉,公子既手眼通天,還請照拂一二,使他們莫被牽連。」

    「啊?」李白龍愕然,「【死了麼】現在的騎手處罰措施這麼激進嗎?」

    白興祥沒有理會他的話,從容道:「僱主是衝著您來的,絕非打一頓就能了事。他們已知道我的身份,本擬我將公子打成重傷、逃出臨縣,他們便將我擒拿,將我馴服,教我供詞,而後將我交給百花谷……」

    李白龍眼神一變,冷然道:「什麼供詞?」

    白興祥只是搖頭:「抓我的人跟我說的,我既沒有打敗公子,這計劃便行不通了,於是那人便折磨我、逼我就範,要我在山窮水盡時投降,然後在眾目睽睽之下指認公子,說我奉命來臨縣取貨,無意間撞破公子秘密,被殺人滅口……就是剛剛差點發生的事情。」


    李白龍目光深沉,詢問道:「指認我什麼?什麼秘密?」

    白興祥凝視著李白龍,在一瞬間,眼神有些恍惚迷茫。

    他突然微微咳嗽了一聲。

    語調也變得沉重,話語變得艱難。

    「指認公子……」

    他的表情很怪異,似乎對那指控也感到荒唐和費解。

    「……就是《皇極戰天傳說》的作者。」

    「……」

    李白龍坐在原地,目光茫然,仿佛聽不懂人話。

    「我也實在費解,這到底是為了什麼……」白興祥又咳了一聲,「說到底,我只是一個棋子,一條狗,一隻信鴿,只需要在恰當的地點,傳遞出一個我無法理解的訊息,而真正的……真正的陰謀者,則會用這個訊息與其他的訊息一起,組……組成致命的……」

    他說到這裡,又咳了一聲,血沫從嘴中噴出。

    李白龍回過神來,神色猛變,去抓白興祥的手腕,高聲道:「二師伯!熊師兄!快來救命!」

    白興祥手腕一翻,推開了他的診脈。

    他既淪喪魔門之手,為人驅策,執行陰謀,豈有不拴鏈的道理。

    只是茫茫人世,人心難測,那陰謀者也許驅策萬乘、凌駕眾生,可長久高高在上,似乎已經忘記了一個道理。

    鏈子能拴住狗,也能套在人的脖子上。

    但人是拴不住的。

    靈御派的熊敬炎師兄閃身而來,二師伯隨後趕到。

    「他中了禁制,已經開始發作,得立刻……」

    「李公子。」白興祥注視著李白龍,皮膚如火般熾熱,他努力讓語氣更平穩,「想要對付你的人,以我雙親恩師為餌,逼我構陷於你,又以武饗誘我,讓我失去自我、淪為走狗,我本打算認命的……」

    「可沉淪江湖十餘載,除了父母恩師之外,只遇你一人真心待我,能在我山窮水盡之日,尚存我尊嚴體面,讓我記起來我還是一個人。」

    武者的元炁內息全力壓制著爆發的禁制、維繫著搖搖欲墜的生命。

    「此恩於我,形同再造,可能你無法理解……可行事在我。此命不足惜,然而我亦冒著連累父母恩師的危險,向伱示警、而非陰謀構陷……」他說到這裡,勉強露出笑容,「不敢說是恩情,至少也算投桃報李、有來有還吧?」

    李白龍握住他的手,溫言道:「白兄大恩難報,天下之大,世事之艱,很少難過生死,請讓我們施治。我有一好友,在靈御派中地位尊崇,敝派掌門與七師叔更是能在玄元宗和漕幫說得上話,以三大派之力,天底下沒有做不成的事,白兄種種疑難顧慮,都是小事。」

    白興祥閉上眼睛,輕聲道:「如果是我請你不要救我呢?」

    「……白兄!」

    「我奔波半生,實是累了,到底是做狗好還是做人好,這輩子也分不清了。我相信兩位武功通神,三大派手眼通天,可塵事茫茫,即使苟活,也不過是在塵埃中打滾,狗鏈一直拴在身上,實不自在。」

    「所以,李賢弟,請讓我死吧。」

    他睜開眼睛,望著少年為難的表情。

    既已練就魔門功法,體內便留有痕跡,按照本朝律例,便是魔教中人。

    他知道李白龍有法相救,也相信對方會為自己盡心安排、躲開追殺,然而幕後的黑手絞盡腦汁,想要圍獵構陷李白龍,卑劣的陰謀早已伏好,白興祥哪怕中途反水翻供,也能為其所利用——

    哪怕屆時他躲得再遠再深,一旦被幕後黑手的鷹犬尋獲擒拿,便能給李白龍安上一頂「私縱魔門匪類」的罪名,這在本朝是大罪,即使貴為解元,也要落入塵埃,他日李白龍身份越高,此事的風險就越大。

    他既要報答恩義,豈能將這天大的破綻留在世間。

    所以,在決定放棄污衊指控李白龍時,前路便已清楚明白。

    只是大丈夫生於天地,既已死志慨然,就當自行其是、問心無悔,其中的道理緣由,就不必說給這個赤誠的少年聽了。

    不知何時,重然諾、輕生死的豪俠之心,已悄然回到這落魄風霜十二載的男人身上,他只看到李白龍的眼神從猶豫到動搖,最終化作嘆息。

    很好。

    白興祥反手握住少年的手,微笑。

    「叛出師門之後,還能結識豪俠,不枉此生。」

    他抬頭望向天空。

    飛鳥從林中起,振翅掠過天際,太陽晴好,天空闊闊。

    他仿佛看到了家鄉變幻多樣的雲氣,風在樹梢輕鳴,母親在灶前坐著補鞋,時而抬頭看院中的他在揮汗如雨,露出慈和笑容,那時的他還有夢想和前路,有喜歡的姑娘,江湖對那時的他來說,是枝頭尚未成熟的果實,是她辮梢皂莢的香氣,是踏過青石板路的氣派馬車,是每一個踏實的睡夢。

    那時的他說,娘,習武真有趣啊。

    該回家了。

    「你要小心,那人出身魔門,實力超卓,內力修為至少三品,甚至二品……」他吃力描述著敵人的樣子,可對方猶如幽靈鬼影,神秘莫測,只能略略描述一些基本信息,他實在不知道更多。

    「夠了,白兄,你不必再……」

    眼前昏暗,內息空竭,前所未有的釋然卻填滿心間,白興祥下意識地呢喃:「對了,他還在看皇極戰天傳說,他的主人要求他看熟,莫名其妙,明明是本爛書,書里的反派,比他們差得遠了……不……不對……」

    他吃力地睜開眼睛,目光移動,轉到李白龍臉上。

    啊,不對。

    這狗入的世道,倒也不是沒有像龍戰天這樣的人。

    他露出笑容,頭慢慢地垂下。

    「也……也沒有那麼爛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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