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愣了:「這麼殘忍,然後呢?」
輕月隨手拿起桌子上一把白扇,輕輕一晃打開,慢慢搖著說:「還記得那是教會的聚會日子,具體在哪我忘了,當時太小,只記得來了很多人,好像是靠著江邊的度假村。在一個改造的地下室里,我恍恍惚惚記得空氣沉悶,亮著昏暗的燈,我被架上一個特殊的架子上,架子閉合後會把我固定住,用刀割開動脈,血就流出來。」
時隔多年,輕月說起來口吻平淡,像是在講述其他人的事。
「我被固定好之後,教主做法,他用一種紅彤彤的顏料,在我的臉上,後背,前胸畫滿了符咒,行進到最後一步,由我父親動手,殺我取血祭天。」
「他動手了?」我聽的提心弔膽。
「動手了。」輕月點點頭:「不過他沒有動手殺我,在對我行刑的最後一刻,」他頓了頓,繼續說:「我父親把在場的所有人都殺了。」
「啊?」我沒想到會這樣,聽愣了。
「當時他狂性大發,怎麼殺的過程我全記不起來了,眼前一片血紅,最後他把教主逼到了牆角,一邊用刀瘋狂地捅著,一邊大聲吼為什麼逼我,為什麼逼我殺兒子。我害怕極了,坐在那裡嗚嗚哭。」他閉上眼睛,鼻子嗅了一下:「至今我還記得那股強烈的血腥氣。」
我咽了下口水:「到底是什麼教會?」
「這個教會已經覆滅,現在早已不存在,你不要過深的詢問。」輕月說。
我嘆了一聲:「你父親夠有種的。」
「是嗎?呵呵,」他笑了一下:「你知道當時還有誰在場也被他殺了嗎?」
「誰?」
「我媽媽。」輕月平淡地說。
我倒吸口冷氣,整件事簡直匪夷所思,說不出話來。
輕月道:「我父親當時已經癲狂,狂性大發,除了我之外,滿滿一地下室的人沒一個活著的。我還記得媽媽躺在那裡,沒有閉眼,眼睛一直看著我。父親後來清醒過來,把我抱住哭,而我昏迷了過去,以後的事非常模糊。不是我不記,很可能是我的記憶有意識把很多可怕的細節屏蔽掉了。」
「後來呢?」我小心翼翼問。
輕月道:「後來我被父親送到一個高人那裡療傷。」
「你受傷了?」我疑問。
「教主用法力在我身上畫了符咒,那些符咒十分陰毒,能奪我生機。我父親雖然把我救下來,但情況非常不好。他帶我求見他的一個老朋友,那位老朋友說我活不大,很可能只有一兩年的壽命,我父親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老朋友勉強答應,讓父親把我留在那裡,他花費很大的工夫為我逆天改命。父親把我留在那,自己走了,這是我最後一次看到他。」
「他後來怎麼樣了?」我小心翼翼地問。
「自殺了。」輕月道:「我沒有見到屍體,很多人不讓我見,覺得我太小,其實我這人很早熟的,什麼都明白,只是不說出來。後來,我有一段時間跟著那位高人,他在我的身上紋滿蓮花。」
他拉開袖子給我看。
輕月別看二十來歲,這一生是真夠坎坷的。
輕月道:「也就是在那裡,我第一次見到了賴櫻,我一生最愛的女人。」
「啊?」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氣泄了,原來輕月和賴櫻早就認識。
輕月道:「還記得那天是盛夏時節,屋裡很炎熱,高人為我紋了一朵蓮花,讓我休息,還買了些西瓜給我吃。我正迷迷糊糊睡覺,忽然聽到後院深處有奇怪的音樂聲。這種聲音乍聽起來很粗糙,並不是樂器發出來的,可細細一品,如萌化在空氣中,節奏曲調膩人,極其悅耳。我那時候太小,懵懵懂懂跟著聲音走,來到後院,然後我看到了她。」
「賴櫻?」我說。
輕月點點頭:「其實也不算看到她,聲音來自院子裡的一個廂房,夏天嘛,拉著紗窗,只能隱隱看到裡面有人影在動,聲音飄了起來。我站在院子裡很長時間,聽的幾乎傻了,只覺得全天下最美的聲音就在這裡。這時,紗窗里忽然傳來一個清脆的小女孩聲音:站在太陽下,你不熱嗎?齊翔,你知道嗎,當時很長時間裡,我都沒聽過如此溫柔的問候,當時都快哭了。紗窗顫動,裡面的人顯然要把窗子打開,我當時嚇得飛奔而去,逃離了院子。」
「為什麼?」我疑問。
「我當時人不人鬼不鬼,父母都死了,身上又被紋了很多蓮花,皮膚都是紅腫的,像個醜八怪,我不想讓紗窗里的小女孩看到我,非常自卑吧,就跑了。」
我沉默了片刻,原來輕月和賴櫻還有如此淵源,看來兩人在一起還真不是巧合。
「後來我才知道,給我改命為我紋蓮花的那位高人就是賴櫻的師父,可惜我沒有在那裡呆多長時間,高人為我紋蓮花後,就帶著我找到了現在的師父。」
「馬丹龍?」我說。
「對,師父的名諱我就不方便說出來了。師父能穿行陰陽兩界,斷人生死,賴櫻的師父功力不足以讓我完全逆天改命,只能求助我的師父。他老人家一看到我就說,這孩子是十缺童子,又聽了我的經歷,便把我留下來做徒弟。」
「什麼是十缺童子?」我嘗試著問,這個問題曾經問過,當時輕月並沒有回答我。
輕月說:「世間不管是什麼人,除非生下來就夭折,他活在世間不管遭遇到什麼,有過怎樣的痛苦,相對來說他都曾擁有快樂和幸福,哪怕時間特別短暫。富貴,權力,親情,友情,愛情,健康……等等,每個人都會經歷過其中的一樣或是多樣。而十缺童子,你簡單理解,就是所有的美好和正能量全部缺失。」
「啊?」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輕月道:「不是命運不給我這些,我也經歷過家庭的幸福,又有師父的關照和教誨,還有賴櫻的男女之情。我擁有的這些,會迅速逝去,只要我一動心,我就會馬上失去這些愛。十缺童子是被命運詛咒的人,不能擁有愛,也不能擁有常人之心,我跟隨師父入門學的便是白骨觀,觀世間一切人皆為白骨,斷絕七欲七情,動心則天傷則物傷則己傷。我爸爸和媽媽就是這樣遭遇不測的,我愛他們,他們則死無葬身之地。」
他握著扇子的手微微顫抖,深深吸口氣:「齊翔,我想知道愛是什麼滋味,今天跟你說句實話,我不敢愛也沒法愛別人,包括我的師父,包括賴櫻。我形神俱滅不要緊,不能拖累了他們。」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大口喘著氣,全身都在抖動。
我嘆口氣:「你有此念,就已經是動心了,就已經在愛了。」
他沒想到我會說出這番話,全身大震,盯著我好久才說:「齊翔,你是我的朋友,我怕對你產生深深的友情。」
我苦笑:「我說我最近怎麼這麼倒霉,喝涼水都塞牙,原來是你在愛我。」
輕月長聲大笑,笑的不能自已,我也不知道他笑什麼,默默看著他。
輕月笑著笑著,把手裡的扇子扔給我:「如果我料到沒錯,賴櫻應該沒走,在外面等著你。你把扇子還給她,這是她贈給我的,上面有她的題筆作畫,你和她說……算了,你什麼都不要說,把扇子還給她就好。」
這是下了逐客令,輕月還在笑,不再理我。我默默站起來,拿起扇子走出他的工作室。
來到外面的走廊,我展開扇面,上面用淡淡的丹青畫了一幅山花爛漫圖,筆墨暈染的黑山,上面點點粉紅桃花紛飛,留白的天空中遠遠飛著幾隻大雁,下面是平靜的水面,直流入遠黛大山的深處。空白處題著一首詩:山桃紅花滿上頭,蜀江春水拍江流。
字寫得娟娟精緻,又不乏神氣風骨。
我看的有些失神,賴櫻贈給輕月的扇子,別說,高人玩的東西也雅致。現在社會上的人互贈東西,無非就是送送花,有錢的能下血本再送送車。人家是送扇子,扇子上還配著丹青畫作和詩歌,玩出情調來了。
這首詩是什麼意思呢,我拿出手機百度了一下,這是來自劉禹錫的《竹枝詞》。賴櫻只寫了前兩句,後兩句是:
花紅易衰似郎意,水流無限似儂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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