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曉鈺同意,僕人才敢走到門垛那邊,按下一個綠色開關,鐵柵欄門徐徐開啟,我走進去,深吸一鼻子,似乎還能聞到火藥味和血腥味,不知是否是感官錯位造成的,抬頭看曉鈺,那扇窗戶已經關閉。
我進了房門,大廳里沒有人,家具少得可憐,顯得異常冷清,我換了拖鞋,左右看看,向旋轉樓梯那邊走去,上二樓,對著樓梯的也是個廳,廳里擺放著一架三角鋼琴,曉鈺坐在鋼琴前,正翻閱琴譜,那個光頭站在曉鈺身邊,抱著雙臂,冷冷看著我。
「你找對象,為什麼不跟我說一聲?」我低聲問。
曉鈺放下琴譜,但沒有看我,而是把手輕輕搭在琴鍵上:「你是我什麼人,為什麼要對你說?」
「我是你哥。」我說。
「我哥?」曉鈺重重敲了一個琴鍵,「一個害死我伯父,害死我堂哥,害死我親生哥哥,氣死我父親的人,你還好意思讓我管你叫哥?真是可笑之極!」
「……你明明知道那件事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沉住氣道。
「我不知道!」曉鈺猛地轉過來,對我怒目而視,「我就知道,你當著我的面,把我哥給推下樓,當場摔死!」
我一時語塞,沒想到事情過去這麼久,曉鈺還是耿耿於懷。
「原來就是這小子害得你家破人亡!」光頭眯起眼睛,「我幫你報仇!」
「好啊!」曉鈺調高音調,「你幫我殺了他,我今晚就給你!」
「真的?」光頭喜出望外。
我不知道應該高興好,還是難過,難過自不必說,因為曉鈺要殺我,高興的事情是曉鈺還保持完璧。
光頭四下里踅摸,沒找到趁手的傢伙,跑去了廚房,估計拿菜刀去了。
「曉鈺,有必要做這麼絕嗎?」我低聲問,曉鈺重新坐回鋼琴椅,沒有吱聲,雙手輕彈,音樂流淌出來。
很快,光頭出來,緊緊咬著嘴唇,向我逼了過來,我仔細一看,他手裡拿著的,居然是一把削水果皮的小刀。
我不覺啞然失笑,搖了搖頭,背著手站在那裡,一看他的樣子就是個裝逼犯,別說拿刀扎人,估計連架都沒怎麼打過,聽說帝都六、七十年代的時候,有過一批狠人,後來就不行了,畢竟是皇城根腳下,官方的打擊力度比較大,到了這一代,基本都是打嘴炮的居多,這位看起來就是。
再有一點,那就是他已經知道我弄死過曉鈺的三個親人,是個十足的劊子手、大魔王,絕對不像看起來那麼弱,所以他打從心眼裡就慫了。
光頭走到我面前,深呼吸了好幾次,死死地盯著我,突然冒出一句:「你丫怎麼不跑?」
「呵呵,我跑了你怎麼幫曉鈺報仇?」
光頭眼珠轉了轉:「你不跑,我可扎你了啊!」
「來啊,」我拍了拍左胸,「往這兒扎,這是心臟!」
光頭吞下口水,繼續深呼吸,給自己壯膽,突然大喊一聲,閉上眼睛,向我扎來。
我側身避開,從他身體左側閃過,兩步之後,站在了他的側後方,這是拳擊的側滑步,通過不斷練習,已經演化成了身體記憶。
光頭扎空,楞了一秒鐘,睜眼左右看看:「丫的,人呢?」
「在你身後。」曉鈺冷聲道。
光頭轉過身來,看見我,摸了一把光頭:「你個孫子,躲什麼躲!」
「去你媽的!」我起腳踹向光頭,光頭猝不及防,向後倒去,他身後就是樓梯口,光頭的光頭,咣當撞在台階稜角上,往後團身滾了兩圈,被護欄擋住,坐在樓梯拐角處,一動不動,不知道掛了沒有。
我沒管他,走向曉鈺,她還在彈那首曲子,絲毫沒有受到光頭戰敗的影響。
我走到她身邊,站在理她很近的地方,伸手按住她的肩膀:「你就不怕我把你也給殺了,斬草除根?」
「隨便你啊。」曉鈺繼續彈琴,不在乎地說。
「我做什麼,你才能原諒我?」我又問。
曉鈺停下來,右手懸停在空中,左手伸過去,指向窗口:「你跳下去,我就原諒你。」
「這是二樓。」我笑道,又摔不死。
曉鈺聳了聳肩膀,繼續彈琴。
五秒鐘之後,我說:「好,我跳,只要你開心就好。」
曉鈺依舊彈琴,沒有理我,我走到窗口,打開窗戶,往下瞅了瞅,下面正好對著遮雨檐,離窗台也就一米五到兩米的樣子,如果跳到遮雨檐上,再跳到地面,也不過三米高,我爬上窗台,回頭瞅了曉鈺一眼,她只是認真地盯著鋼琴琴鍵。
「我跳了啊?」
她沒理我,我一躍而下,跳到遮雨檐上,下蹲,緩衝一下,往前走兩步,跳到地面,下面是水泥地,還是有點墩腳,我突然想起,林可兒那個假腿有個問題,正常人的腿,其實是沒有彈性的,只是腳步、小腿、大腿的肌肉和韌帶配合,才可以起跳,落地會自然緩衝,可她那個帶彈力的碳纖維板,如果從高處跳下來的話,怎麼緩衝?是不是會像籃球落地似得,還得跳幾下子?
太高深的科技,我琢磨了一會兒,沒想明白,起身回到別墅里,上樓的時候,那個光頭已經醒了,光頭上滿是暗色液體,還不能起身,看見我,嚇得直往後縮,我一腳把台階上的水果刀從樓梯扶手縫隙踢飛,落在一樓地板上,繼續上樓,回到曉鈺身邊。
她還在彈琴。
「跳完了,可以原諒我了吧?」我問,沒指望她能原諒我,不管她還有什麼要求,只要照做便是。
「再跳。」曉鈺右手沒有停下,伸出左手指了一下窗口,馬上落回琴鍵上,音樂的旋律,似乎並未中斷。
「還跳?」我皺眉,曉鈺彈到了一個,索性閉上眼睛,享受著美妙的音符。
我無奈走到窗口,這回聰明了,從旁邊拉過來一把椅子,踩著爬上去,跳到遮雨檐上,再跳到地面,然後回別墅,光頭已經移動到了一樓的樓梯口,看見我再度出現,驚恐地四肢並用,爬到一邊給我讓路。
我上樓,回到曉鈺身邊,這次還沒等我開口,她便說:「跳。」
我搖了搖頭,走到窗口,上窗台,跳,跳,因為穿的是拖鞋,雖然很小心,腳底也很疼,而且,左腿正面的傷口,因為負責緩衝,肌肉得繃緊,感覺黏糊糊的粘褲子,應該是傷口崩開,出血了,但沒事,醫生前天拍過x光片,骨頭和神經都恢復如初,剩下的僅是皮外傷。
回到別墅里,估計還得跳,我甩掉拖鞋,換上自己的運動鞋,光頭已經不見蹤影,不知道跑到哪兒去了。
我上二樓,剛露頭,曉鈺就借著音樂的停頓,輕輕說:「跳吧,不用問了,直到我說停為止。」
「你開心就好。」我苦笑,走到窗口,一躍而上,跳,跳,緩衝,回到別墅,上樓,走到窗口……
如此循環往復,跳到第十二次,還是第十三次的時候,我的左腿有點吃不消了,血已經透過襯褲和運動外褲滲出來,茵濕了一大片,疼倒是好說,關鍵是因為躺了一個月不運動,肌肉功能退化的很厲害,又酸又漲,上樓梯都得用手抬著大腿,一節一節慢慢爬。
然而,曉鈺似乎還是不滿意,繼續在哪兒彈琴,像是跟我死磕一樣,她彈,我跳。
一次又一次,後來,我已經麻木了,跟行屍走肉一樣,因為肌肉疲倦,左腳、右腳先後扭傷,落地時候,腳踝鑽心地疼,我也有招,用小時候從高牆上下來的辦法,坐在窗台上,往遮雨檐上「禿嚕」,這樣還能節省一段距離,從遮雨檐到地面,倒著下,用手吊住身體緩衝一下,再落地,相當於從一米多的高處蹦下來。
不知道跳了多少次,反正好心的僕人給我喝水都喝了四回了,太陽已經開始偏西,當我再一次走到窗口,準備爬上窗台的時候,身後的鋼琴聲停止,我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曉鈺也正在看我。
「可以了麼?」我慘笑。
曉鈺伸出一根手指。
「再跳一次?」我問。
「再跳,一百次,我就原諒你,」曉鈺說完,起身,走到沙發邊坐下,翹起二郎腿,向我攤了攤手,「你愣著幹嘛,跳啊。
「好……」我繼續重複動作,好歹有了希望,要說希望這東西,給人的力量還是蠻大的,她說,她肯原諒我了,只要原諒,別說一百次,就是再讓我跳一千次,我也得跳!
99,98,97……3,2,在太陽餘暉灑在臉上的時候,我終於最後一次站在窗口,期間,曉鈺上過兩次廁所,吃過一次甜點,還在沙發上躺著小憩了半個小時。
「最後一次了。」我坐在窗戶上,苦笑著說。
曉鈺捏著茶杯,低頭「噢」了一聲,我縱身跳下,腿一軟,摔在了遮雨檐上,緩了緩,爬到邊緣,先把腿順下去,最後用胳膊搭著,鬆開手,落下,落在僕人早就看不下去、鋪好了的席夢思床墊上,這次完全失去了重心,我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幾步,從席夢思上跌坐在水泥地上,墩得劈股疼!
僕人阿姨扶著我起來,我擺擺手,一瘸一拐地走向別墅門口,進去,爬上樓梯,來到曉鈺面前,有氣無力地說:「可以了吧?」
曉鈺放下二郎腿,頭也不抬地拍了拍旁邊的沙發,我坐在上面,長長舒了口氣。
「沒想到你會這麼拼。」曉鈺遞給我一瓶冰鎮的橙汁。
我接過,一飲而盡,清爽!
「別在家窩著了,寫什么小說啊,瞎扯犢子,明天跟我回去上學!」我放下杯子,以長輩的口吻厲聲說。
「……嗯。」曉鈺抿著嘴,點了點頭。
「那個禿瓢,你打算怎麼處理?」我又問,第而次跳樓進來以後,我就一直沒看見他,不知道是否已經逃走。
「隨他好了,跟他不是很熟,一個網友。」曉鈺輕飄飄地說。
「網友?」我皺眉,「什麼叫網友?」
「就是網上認識的朋友,qq,你不是也有個號麼,總是不上線。」曉鈺沖我笑笑,笑的我心都酥了,眼淚刷地流淌下來。
「哥你怎麼了?」曉鈺皺眉問。
「你……再叫我一聲!」我含淚道。
「東辰哥,我不是一直這麼叫你的麼?」曉鈺假裝很自然地說,我注意到她眼角里也藏著淚,但她的淚水,肯定比我要複雜的多。
我擦擦眼淚,伸出雙臂,曉鈺輕輕鑽入我懷裡,抱了一會兒,她開始小聲抽噎,繼而,嚎啕大哭,一雙粉拳,用力地捶打我的後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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