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天意如此,靨兒並沒有責怪於您。」蘇洲愉看著老太太這副悲切模樣,沉吟一聲後開口道:「後日靨兒生辰,您盡可入宮陪伴幾日,以解思念之情。」
「是啊,靨兒的生辰要到了……」撫著手中那串木患子佛珠,老太太的眼中透出一抹欣喜神色,「靨兒久居深宮,見不得她的這些侄兒們,這次入宮,你們皆將這些小子帶進去,讓靨兒認認。」
「是。」蘇開平與蘇洲愉皆拱手稱道。
「還有娥娥,靨兒最是歡喜她,今次生辰若是能見到,肯定也是高興的……」老太太自顧自的說著話,眸中柔色更甚。
蘇開平與蘇洲愉站在一處,看著這副模樣的老太太,面上皆顯出幾分不忍神色。
屋外瑟風陣陣,房中暖爐輕響,一旁穗香帶著大夫從偏房裡頭出來,身後一丫鬟扶著一個身懷六甲的女子緩慢而出。
「如何?」看到那從偏房走出的幾人,老太太收斂悲切神色,一雙凌厲的丹鳳眼冷冷掃向那肩背藥箱的大夫。
那大夫哆嗦著身子躬身垂首與老太太道:「孕喜之脈,母子康健,只需用些安胎藥便可。」
「嗯。」聽罷那大夫的話,老太太微微頷首道:「帶下去吧。」
「是。」穗香應聲,又帶著那大夫出了屋子。
穗香與那大夫一走,三人之中只余那大肚女人還站在房中,她身著一件艷色襖裙,全身纖瘦非常,只鼓出一圈大圓肚子,一張小巧鵝蛋臉上綴著幾分胭脂色,雖然姿色平平,但是卻勝在有一身細滑雪肌,拂袖款腰之時風流姿態盡顯。
那女子先是挑眉看了一眼身側的蘇開平,然後嬌笑著轉身與老太太請安道:「小女子樨棉,給老太太請安。」
老太太靠在身後的羅漢床上,慢條斯理的捻著手中的木患子佛珠道:「商戶女?」
聽到老太太的話,樨棉面色未變,盈盈一笑道:「小女子揚州人士,家中行二,家父姓柳,名喚柳市。」
「柳市?揚州柳市……」聽到樨棉的話,老太太細思片刻後道:「可是那揚州首富……柳市?」
「一介銅臭之家罷了,只因外人抬得此諢名,哪比得上您這高門大戶的漢陵大家呢……」樨棉一甩手中巾帕,說話時聲音啼啼,嬌笑連連。
看著面前一副嬌媚模樣的樨棉,老太太許久未語,片刻之後才道:「你此番前來,家中可知?」
「父知我此番前來,已備足十里紅妝,置於外莊別院。」樨棉一邊說著話,一邊伸手扶住自己的後腰笑意盈盈的與老太太道:「這奔波了一日,老太太可准許奴家坐坐?」
老太太不著痕跡的看了一眼她那裹在襖裙之中的渾圓肚皮,緩慢的點了點頭道:「坐吧。」
「多謝老太太。」嬌軟的說罷,樨棉側頭往蘇開平那處望了一眼,蘇開平輕咳一聲,雖面露些微尷尬,但還是替她搬了一隻圈椅置於身後道:「坐吧。」
扶著自己笨重的身子坐到圈椅之上,樨棉抬首朝著身側的蘇開平眨了一下眼道:「多謝公爺。」
聽到樨棉那嬌柔的聲音,蘇開平再次掩嘴輕咳一聲,面上不顯,眸中卻是帶上了幾分明顯笑意。
老太太看著兩人這副模樣,端起面前的溫茶輕抿了一口後道:「正值金秋時節,木樨園中樨花茂盛,景色極好,你便住在那處吧。」
「謝老太太。」聽到這話,樨棉眼中難掩興奮,一雙掩在寬袖之中的素手緊緊絞在一處,聲音愈發嬌媚了幾分。
「選個日子,再擺幾桌酒席,你便算是我文國公府裡頭的人了。」放下手中茶碗,老太太繼續道:「本來按照規矩,該是個婢妾,不過既然是柳市之女,你便抬做平妾吧……」
不管如何說,商戶之女,賤籍之身,一個平妾也是頂天了。
「奴家知曉,像奴家這般的家世,能服侍公爺便是老天開眼了……」緊接老太太話後,樨棉一副感恩戴德的興奮模樣。
市農工商,一日為商,終身不得為官,即便是富可敵國又如何,最底層的便是最底層的,連穿件絲綢衣裳都要被拘著,哪比得這朱門大宅之榮,一個平妾於她,那都是天大的恩賜!
「嗯。趁著天色還早,我讓穗香帶著你去甘棠苑裡頭看看,認認門。」淡淡點了點頭,老太太抬眸看了一眼面前的柳樨棉,隨手招了招站在厚氈處的穗香道:「安胎的方子可開了?」
提著裙擺走到老太太身側,穗香聲音清晰道:「開了,丫鬟已經在廚房裡頭熬煎起來了,還有那木樨園,奴婢剛剛已經吩咐婆子帶著丫鬟過去打掃了,園子裡頭該準備了東西也一併讓奴才搬過去了。」
「好。」老太太滿意的點了點頭,然後伸手撐了撐額角道:「帶著人去吧,我有些累了。」
「是。」穗香輕應一聲,走到樨棉身側攙扶住她道:「姨娘,請隨奴婢來。」
聽到穗香那一身姨娘,樨棉面上顯出一抹明顯笑意,嘴角上揚道:「麻煩姑娘了。」
說罷,兩人一道出了屋子,蘇開平和蘇洲愉與老太太拱手告退之後也出了屋子。
幾人一走,屋子裡頭便立刻冷清了下來,老太太靠在羅漢床上輕嘆出一口氣道:「焱哥兒,進來吧。」
厚氈微動,從縫隙之中伸出一隻纖細手掌,片刻之後,馬焱邁步跨入屋中。
捧著手中一疊白紙,馬焱拱手於老太太面前道:「孫兒已將經書抄寫完畢,請老祖宗過目。」
老太太看了一眼面前的馬焱,既沒接話也沒伸手,只慢吞吞的捻著手中的木患子佛珠,神色微斂。
屋內寂靜非常,老太太不說話,馬焱也不急躁,穩穩的捧著手中的佛經躬身於老太太面前,一雙漆黑雙眸微垂,顯得沉靜非常。
「焱哥兒,你覺得這佛經寫的如何?」捻著手中的佛珠,老太太慢吞吞的開口道。
「聖人求心不求佛,愚人求佛不求心。」馬焱向前穩邁一步,將手中抄寫的佛經置於老太太身側的小案之上,然後又躬身往後退了一步道:「宗塾開課在即,孫兒先行告退。」
說罷,馬焱直起身子,面色冷淡的退出了屋子。
老太太看著馬焱那消失在厚氈處的纖瘦身影,雙眸微眯,垂首看向自己手邊的紙張。
紙張之上雋寫著俊秀字體,乍看之下筆畫圓潤細滑,流轉自如,細細看來卻能發現那橫溝撇捺之間暗藏的凌厲氣勢,這番字體,哪裡像是一個六歲孩童能寫的出來的呢?
「求心不求佛,求佛不求心……」伸手撫了撫面前那疊紙張,老太太突然輕扯嘴角道:「可惜了……」
可惜是個外姓人,不然這般聰慧心性,若是能壓的下這股子戾氣……
伸手拿起那疊子紙張,老太太從羅漢床上起身,走到那暖爐側,將其盡數拋擲於碳火之中。
碳火遇紙,即變明火,瞬間便將這些紙張吞噬殆盡,燒成灰燼。
可惜了……終歸是個禍患……
*
華荷院中,綠樹陰陰,木石橋下,殘荷紅藕,秋水漣漣。
蘇洲愉穿著一身官服緩步走在石橋之上,對面趙氏提著裙擺,急匆匆的往這邊趕來。
「老爺,宣哥兒與順哥兒還小……這大冷天的,祠堂裡頭連只暖爐也沒有,要是凍壞了身子,可如何是好……」氣喘吁吁地停駐於蘇洲愉身前,趙氏面色焦急的道。
垂首看了一眼面前的趙氏,蘇洲愉一言未發,只側身繞過她下了石橋。
「老爺……」趙氏高叫一聲,趕緊跟在了蘇洲愉身後。
一路未停進了屋子,蘇洲愉撩開珠簾走進內室,紅蕖正在書案前挑著薰香,一看到走進屋中的蘇洲愉,便趕緊上前替他褪了官服小心翼翼的掛於一旁木施之上。
紅蕖是趙氏出嫁時帶過來的丫鬟,三年前被開了臉,做了蘇洲愉的婢妾,平日裡一貫寡言慎行,服侍蘇洲愉與趙氏皆十分盡心。
「老爺……」趙氏踩著腳上的繡花鞋,急匆匆撩開珠簾跟進了內室。
紅蕖正替蘇洲愉換著常服,趙氏一把將人往一旁撥開道:「我來。」
說罷,趙氏伸手接過紅蕖手中的常服,細細的替蘇洲愉穿戴好之後,又隨著蘇洲愉一起坐到了一旁的書案前。
紅蕖伸手端來一碗熱茶,正欲放置於書案上,卻被趙氏從中截了胡道:「這裡沒你什麼事了,你先出去吧。」
「是。」紅蕖抬眸看了一眼面色冷清的蘇洲愉,躬著身子退了出去。
捧著手裡的熱茶,趙氏將其遞到蘇洲愉面前道:「老爺,宣哥兒與順哥兒還小,難免渾噩了一些……」
「不小了。」打斷趙氏的話,蘇洲愉一邊伸手翻開手邊的書籍,一邊沉聲道:「今日回府之時我巧逢宗塾先生,提及宣哥兒與順哥兒,功課不行還歡喜喧鬧學堂,紈絝一樣的東西,也不知是怎麼養出來的。」
「啪!」的一聲摔下手中書籍,蘇洲愉抬眸看向面前的趙氏,面色冷凝道:「平日裡你對兩個東西寵溺有加,我也便睜隻眼閉隻眼了,只不想近幾月卻是愈發過分了,欺辱焱哥兒不說,還帶壞娥娥。」
「老爺,你莫要聽那些爛嚼舌根子的人說胡話,宣哥兒與順哥兒一向乖巧的緊,定是那馬焱血口噴人……」聽到蘇洲愉的話,趙氏趕緊開口道。
「閉嘴!」猛地從書案前起身,蘇洲愉狠狠皺眉看向趙氏道:「焱哥兒並未向我告狀,若不是今日我親眼所見,還不知你那兩個好東西幹的好事。」似乎是極為氣憤,蘇洲愉喘著胸口緩了半天之後才繼續道:「焱哥兒好歹也喚你一聲嫡母,你平日裡不多加照拂也便罷了,竟還容許他人欺侮於他,這會子又說出這種話來……看來宣哥兒與順哥兒變成如今這副模樣與你還是脫不得關係的,你這華荷院是呆不得人了。」
「老爺……」聽到蘇洲愉的話,趙氏面露驚懼,她伸手緊緊拽住蘇洲愉的寬袖道:「老爺,你聽我說,事情不是這樣的……」
「你不必說了,宣哥兒已然九歲,早應該有自個兒的院子了,還有順哥兒,明日裡也一道從你這搬出去吧。」說罷,蘇洲愉甩開趙氏扯著自己寬袖的手,頭也不回的拂袖離去。
「老爺……」趙氏提著裙擺往蘇洲愉身後猛追了幾步,卻是被外頭的奴才給攔住了去路。
「夫人,老爺吩咐抬了紅蕖姑娘為姨娘,讓您將那芙蕖院收拾出來。」
聽到這奴才的話,趙氏怔怔的站在原處,緩慢軟倒了身子。(83中文 .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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