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氣韻又將渠的雙蛇儺一身虎皮染成黑色,雙蛇儺遍身燃燒黑火,在火焰激烈燒灼下,雙蛇之相痙攣著,顫抖著。
與自身雙蛇儺相連的渠,口中嘔出的黑火將柴禾燒成了灰燼,亦將柴禾下壓著的那副龜甲燒成了煙氣,一絲線索也未有給蘇午提供——待至龜甲化煙而去之後,那遮天蔽日的手掌緩緩收攏,縮回天頂蒼穹之後。
渾身浴火的雙蛇儺猛地縮回祭司渠血肉性靈中央,骨瘦如柴的渠頓時癱坐在地!
此時,又有一縷凝聚著天理神韻的火焰,從天頂落下,化作一根火線纏繞住了殉坑中的殘缺厲詭頭顱,欲將那顆頭顱提攝向天!
蒼穹中。
一片紫紅詭韻乍然而至。
那片夾雜著天理與人氣的駁雜氣韻中,一人身、四手臂、一雙牛腳、羊首的神靈佇立其中,它等著黑色火線將那顆血淋淋的厲詭頭顱提攝至身前,便張開雙臂,抱住那顆頭顱,同時又一雙臂膀捧起自己脖頸上的羊首,最終將羊首摘下,換上了那顆血淋淋的厲詭人頭——
撕破天頂蒼穹的那隻手掌,不僅未有如約完成蘇午的請託,更拿走了蘇午作為這次請託的謝禮——那殉坑中的厲詭頭顱,將之隨手贈送給了盤踞天上的羊首神靈!
羊首神靈換上厲詭人頭之後,被它換下來的那顆羊首裹挾著滾滾不祥災晦氣息,一剎那落附至躺倒在祭台上的渠身體之內,與渠血肉性靈中央的雙蛇儺相結合。
那雙蛇儺交融了天上神靈從己身排斥出來的滾滾不祥災晦氣,及至那顆羊首,霎時間變作一遍身漆黑長毛、角纏黑白雙蛇的『羊首蛇儺"!
祀餘氣韻在祭壇四下遊走,深入黃土大地中。
這片黃土大地內蘊的生機盡數褪去,變作一片不毛之地!
反觀天上神靈——它只有雙腳仍是牛腳,其餘身軀諸部皆與人無疑,這個人形身形,看起來便更像是後世人們認知里的『厲詭"了。
同時,牛腳神靈身上散發出的氣韻亦愈發純粹。
其中災晦不祥氣息消無了大半,剩餘天理神韻與人氣深刻結合,內收於神靈自身,它與天地間隱藏的『道"、某種無形無質不可查見的『規律"相互結合——『死劫規律"、『殺人規律"始自牛腳神靈身上蘊生而出!
「厲詭由此而來!」蘇午眼中電光乍現。「混沌神靈與『天"密切關聯,或由天蘊生,而初生的這些混沌之類,身沾災晦厄運,於是與人結合,將災晦厄運化為『儺"、『祀余",轉嫁到人身上。
自身則拼湊出一種完整圓滿的體態-人形,在神靈徹底化而為『人"之後,也就擁有了死劫規律,變成了天然就與人所對立的『厲詭"!
恰恰如鍾遂所說——
天與人各有不同根源!
詭的根源或在於『天",人亦另有根祖。
人與天的爭鬥,互相之間的滲透與反滲透,亘古未絕!」
蘇午抬步邁上祭台,心念一轉,滾滾漆黑光影就從他身後奔騰而出,剎那間支撐了天地!
獨足陰影腳踩於大地之上,沒有五官的漆黑頭顱頂著蒼穹,一道道狂烈的詭韻從蘇午詭形之上爆發而出,直令天地失色!
祭台上的渠眼看蘇午化為神靈,要向撕破天頂蒼穹的那隻手掌興師問罪,他嚇得臉色煞白,一骨碌從祭台上翻身爬起,跪伏在地,只顧著不斷向那道支撐天地的詭形連連叩首,腦海中已沒有任何念頭!
躲在遠處的隨陡見此狀,眼裡頓時流淌出汩汩黑血。
他愣了一瞬才反應過來,立
刻也跟著跪倒在地,捂住眼睛,不敢再去窺視那道支撐天地的詭形——其沒有置身於這場祭祀之中,是以亦不受祭祀引動的種種天理所庇護,一見祭祀中恐怖神靈顯出真形,自身立刻受到了損傷!
恐怖詭形一手去抓那緩緩縮回蒼穹之後、疑似『天帝"的漆黑手掌,一手按向半空中的牛腳神靈。
牛腳神靈渾身繚繞的氣韻都沸騰開來!
它來不及躲避,便被蘇午詭形臨近自身——恐怖詭形的手掌,就在距離牛腳神靈咫尺的位置驟然停駐,再難寸進!
蘇午抓向天穹之後那隻漆黑手掌的手臂,亦在臨近漆黑手掌時乍然停駐!
好似有一種無形的隔膜阻住了他對二者的興師問罪!
它們看似與蘇午同處於一片蒼穹,實則內中有重重規則、界限將三者分別置於了不同的『宇宙"之內,唯有祭司的儺,或者祭祀的儀軌,可以在這種種不同的『宇宙"中開闢門戶,遊走於其中!
所以,今下哪怕蘇午詭形雙臂距離牛腳神靈、漆黑手掌近在咫尺,實則三者之間的距離,亦遠邁千里萬里之遙!
匍匐於蘇午腳邊的渠,看著蘇午的手掌在兩尊神靈咫尺之前停駐,而牛腳神靈捲起詭韻,好整以暇地緩緩退縮,漆黑手掌縮回天幕之後的動作,更未受到絲毫影響,他鼓起勇氣大聲喊道:「您在祭祀之中只是旁觀,更沒有『儺"的指引,不能走入『天廟"中,直接見到神靈!」
他話語聲落下,支撐天地的恐怖詭形頓了頓,似乎將渠的話聽了進去。
渠正暗自鬆了一口氣的時候,蘇午詭形的兩條手臂,陡然再度臨近了那兩尊遠去神靈——眼看蘇午如此,牛腳神靈血淋淋的恐怖人頭上,露出一抹戲謔的笑意,它直接駐留在了虛空中,未有繼續遠走。
天頂的漆黑手掌亦默無聲息地停頓住了,想要看看這未被正式迎入天廟中的神,又有甚麼反應?
轟隆隆!轟隆隆!
此時,蘇午陰影般的雙掌之中,乍現血色螺紋,他所容納的諸般厲詭威能盡皆融匯如一,隨著他雙掌催傾,某種恐怖至極的死劫,加諸於那隔斷了他與神靈的莫名隔膜、無形無質的『道"之上!
蒼穹處處,遍生裂縫!
裂縫尤在往更深處、更底層不斷蔓延!
如同天上降魔主,真是人間太歲神!
轉眼之間,裂縫遍及了蒼穹——天,被蘇午詭形的雙掌拍得到處龜裂,它已經破碎在即!
跪倒在蘇午獨足旁的渠,眼見那瀕臨破碎的蒼穹,一下子好似魂被抽走了一般,癱坐在原地,良久以後,他猛然間嚎啕大哭!
天碎了!
他何曾見過這般景象?!
蒼天破碎以後,天廟不存,他這樣的儺主祭司還有甚麼存留的意義?!
——如今,他經歷這一場祭祀,自身的層次連連躍升,今下已成為第四等的『太僕儺"了!
從前他夢寐以求的『大人儺"層次,都被他輕易躍過,抵達更高處!
現下正該是他大展身手的時候!
但儺師們祭祀的『天",破碎了!
不過,與渠眼中所見的情況不同,眼下蒼穹破碎之景雖然駭人,但其實蒼天並未毀碎。將蘇午與牛腳神靈隔絕開來的那般隔膜、那無形無色的『道",被蘇午拍碎,他一手從破碎的隔膜後拽出了那尊牛腳神靈!
牛腳神靈渾身飄揚出諸多人的嘶吼聲、哭叫聲,在它周身沸騰的煙氣里,蘇午看到一排排殉坑,殉坑前跪滿了奴隸,奴隸們身後的甲士,已將手中斧鉞高高揚起。
而那沸騰的氣韻里,諸多奴隸的光影,簇擁著一張蒼老的、充滿恐懼的臉。
這些人的意識、情緒,『影響"了牛腳神靈的動作,甚至成為了它的意識與情緒——蘇午目視著牛腳神靈行將被自己拽出裂縫,他遲疑了一個剎那,看著那些斧鉞之下的奴隸,忽又鬆開了手,任憑牛腳神靈就此逃之夭夭!
——他若將那牛腳神靈拽出那層隔膜,固然能抓住對方,但牛角神靈背後,那諸多的奴隸,都將直接成為人殉,被斧鉞斬去頭顱,屍身丟入殉坑之中!
同時間,他的另一隻手掌將天頂隔絕了自身與漆黑手掌的『道",拍出了幾道裂痕。
那隻漆黑手掌在這須臾之間,徹底隱在了天幕之後。
他驟然出手,最終雖未能抓住牛腳神靈,亦或那疑似天帝的手掌,但其實還是有些收穫地。
那牛腳神靈周身沸騰的氣韻里顯化出的光景,讓他已有所得。
天穹中遍布的裂縫,須臾間消散而去。
蒼穹澄明,先前諸般恐怖異相,好似只是渠念頭的一個恍惚,他抬起頭來,看著蘇午平靜的面孔,內心卻敬畏更甚。
——
平曠土地上,有一座專門用石塊與泥土砌造而成的廣闊祭台,祭台周遭,旌旗如林而立。
四下里刨挖出了一方方土坑,眾多奴隸被牽引至此,跪伏在土坑前。
一些土坑中已經蓄積起了鮮血與屍體,一些土坑裡還乾乾淨淨。
此時,祭台之上,那頭頂牛角青銅面具、穿著雉雞羽毛縫合成的羽衣,在台上蹦跳的『貞人儺",忽然滿身裂痕,汩汩黑血從他滿身裂痕里止不住地流淌,他卻不敢止歇住舞蹈的動作,只能將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與他同在祭台上、跪倒在一尊三足鼎前的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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