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骸骨的狀態、姿勢來看,這些牲畜是被活殉於第一重石輪之底,被活埋致死!
森森白骨堆積於深坑之中,第一重石輪下除了這些牛羊豬馬的骸骨以外,再無他物。蘇午繼而掀開第二重、第三重石輪查看。
第二重石輪下,埋葬有許多神靈塑像。
那些神靈塑像在泥土下深埋數十載歲月,被開掘出來之後,依舊栩栩如生。
儒釋道三教、民間野教、俗神的塑像皆在深坑中林立。
第三重石輪下,赫然埋葬著一具具『人屍』——蘇午站在第四重石輪之上,垂目看向深坑裡那層層疊疊,面貌保持著與生前一般無二的狀態,仿若將自己生前狀態凝固住了一般的屍體,眼神凝重。
這些屍體看起來似是真人的屍體,但即若是一個個死者的話,又怎麼可能在泥土中埋藏數十載,而沒有任何朽壞腐化的徵兆?
此間泥土潮濕,水脈浸潤,卻也不是適合保存屍體的環境。
「偽人之屍……」蘇午低聲自語。
——深坑裡泥土淹埋下的這一具具『人屍』,其實偽人脫蛻下來的屍體。
原本在一具具屍體內駐留的『偽人』,早已不知影蹤,唯有它們脫蛻下來的這層皮殼,依舊留存了下來,被填埋在長生牌坊第三重石輪之下,作為奠基之物!
偽人之屍初看起來與活人並沒有太大差別,但細細觀察它的五官面容,便會循出它五官面容里的僵硬、不自然、被調整過的痕跡,乃至是一些不似是人該有的痕跡,不會是人該有的『模樣』,都會從它周身細節上體現出來!
在『偽人』留存於軀殼中的時候,偽人可以遮掩住自身與人不同的這些痕跡。
可今下這些『偽人之屍』是被曾經的偽人褪脫下來的皮殼,它們卻無從遮掩那些異常痕跡,連普通人多觀察它們幾眼,就能看出它們與真人死屍的不同!
第四重石輪下,埋葬著一具具被攔腰斬斷、腐化得只剩骸骨與破爛布料的人骨;
第五重石輪下,亦有一具具被塗滿石灰與鹽粒的乾癟屍首填埋於其中,這些屍首之中有牲畜牛羊之類,亦有虎豹豺狼等野獸,還間雜有數具人屍,這些經過特殊處理的屍首在深坑下亦出現了不同程度的腐爛跡象,但還未完全化作骸骨。
眾多屍骸都有一個共同點,即——它們皆是腹中空空。
那幾具人屍腹內不僅沒有任何內容物,且一者是小腦袋大肚皮,一者懷裡捧著一堆金銀銅錢,一者抱著許多畫軸,蘇午撿出幾道還未完全朽化的畫卷,將之攤開,便看到其上繡畫著一些未著寸縷的裸女美人圖案。
承載這些美女圖的『紙張』,乃是一張張人皮!
「慾壑難填之餓鬼。
色中餓鬼,賭鬼,餓鬼。」蘇午看著間雜在諸多禽獸屍體裡的那幾具人屍,已然明白第五重石輪下的這些屍骸,究竟代表著怎樣的涵義。
它們腹中空空,諸屍之中又有賭鬼、色丨鬼,由此可知這第五重下的屍體,其實並不具體指向某幾種動物或者某一類人,它們指向統一,即——慾壑難填之餓鬼。
第六重石輪之下,亦埋藏著一尊形容枯槁,面目慈和,眼窩深陷的佛陀塑像。
這尊『佛陀』渾身泥殼斑駁。
蘇午剝脫去幾塊泥殼,就顯出了其下猙獰嶙峋的骨刺。
他將整個佛陀塑像的泥殼都剝脫去,就露出了其下遍及猙獰骨刺,形象極其恐怖凶邪的魔類之形,座座磨盤、鍘刀、刀山、油鍋在它脊柱上層層堆疊!
「一念成佛,一念地獄。」蘇午理解了這尊外顯佛陀莊嚴相,內里卻是地獄相的涵義。他掀開第七重石輪,石輪下只有一個骷髏頭。
那骷髏頭上還纏著長長的髮絲,髮絲繚繞間,一方『旗頭』裝飾若隱若現。
根據骷髏頭上的髮絲,以及那用以固定髮絲的『旗頭』裝飾來看,石輪下的這顆頭骨,屬於一個女子,一個旗人女子。
甚至有可能是滿清貴族女子,乃至是宮廷里的妃子!
蘇午看著那髮絲繚繞間的旗頭,莫名想起了自己初修『心猿拳』時看過的那一段影像資料——那站在一間堂屋門口,梳著『小兩把頭』,等著院子外石磨盤邊的幾個男人進屋的『女子』。
他隨後掀開了第八重石輪。
第八重石輪下,空空如也。
但掀開那第八重石輪之時,這些接連起來的深坑,因為沒有石塊的支撐,而又塌陷了許多。伴隨著深坑不斷塌陷,在第一重石輪的最左側,又塌出了一個大坑——大坑內,許多人骨如林肅立,無數人骨張開手爪,托起了一具沒有頭顱的、裹著絲綢質破爛布料的骸骨!
蘇午看了看第七個石輪坑中的骷髏首級,又抬頭看向第一重石輪坑邊的、被眾多人骨托舉起來的無首骸骨,皺緊了眉頭:「身首分離的女子屍骸——身與首之間,卻夾雜著六重更有不同意義的石輪……
第一重石輪象徵畜生道,第二象徵『天神道』,此後第四重石輪象徵人道、第五象徵餓鬼道,第六象徵地獄道。
第三重填滿偽人之屍的石輪,象徵著『阿修羅道』。
阿修羅,『非天之類』,佛門典籍之中稱此道生靈與『天神』其實差別不大,為將之與天神區分,是以稱之為非天,但它們本性嗜好殺戮毀滅——『偽人之屍』在京師某些『人』的理解里,是與天神相對的非天?
那些人對於『天神道』的理解,同樣不同於佛門典籍記載。
他們以為的『天神道』,竟然包容了儒釋道乃至民間諸般神靈——佛門自己的『天神道』,其實更該稱之為天人道,天人道中不包含三教乃至民間野教諸神,只有所謂『天人』的存在。
這六道,已非『佛六道』。
此六道將天人道拔高到天神道的層次,正是為了反襯『偽人』——『非天神』麼……」
蘇午臨近那被一具具站立的人骨托起來的無首骸骨前,這具女子骸骨渾身破爛的絲綢下,骨盆之內,有著一具乾癟而青黑的胎兒屍體。
它渾身血肉盡已化去,只剩下白骨了,腹中胎兒反而還未完全腐化。
甚至於胎兒天生缺失一隻腳的細節,都能被蘇午看個分明。
「缺失了一隻腳……」蘇午眼神微動。
他想起尋人牆上,那些死在四詭死劫規律下的亡者意識,身軀亦多有殘缺……
根根雪白髮絲從蘇午耳畔飄散向天際,那些髮絲朝天頂不斷攀援,便帶動蘇午的身形跟著拔地而起,他直升上天頂,從天上往下俯瞰『灣山』,俯瞰截斷灣山風水龍脈的那諸多深坑,那由諸多骸骨坑、塑像坑連接起來的區域,哪怕是他身臨高天,俯瞰大地,依舊十分顯眼!
——糜爛的風水局中,坎離失衡、風水失調的氣脈蓄積在蘇午掀開的第八重石輪的位置,那氣息跟隨著重重嵌套的石輪,灌輸進第七重石輪的女子骸骨頭顱中,繼而經過六道流轉,緩緩匯集在第一重石輪旁的無首女子屍骸中,集聚在它腹內的乾枯嬰兒之上!
這重重循環,哪怕是在蘇午拆去長生牌坊以後,掀翻石輪之後,亦未有絲毫改變!
糜爛的風水局中,又生出了新的『風水局』!
『它』嵌套在地脈風水輪轉之中,已然與此間渾然一體!
失調的坎離風水,看似是匯入了那乾枯嬰兒體內,其實是藉助藉助這身首兩分、中有六道的『象徵』,轉移到了冥冥之中,不知去向!
做出這諸般籌謀的幕後之人,究竟所圖為何?
他究竟還算不算是人?
他究竟是誰?!
蘇午落回山林之中,將山中大坑重新填埋,被影詭整個拔起來的長生牌坊,亦落回了原位,他將此間一切都恢復了原狀。
這樣嵌套進地脈之中的風水局,一旦局面演成,便已無從更改。
而且蘇午縱能破去此間的風水局,但京師派出石匠往各地建立這樣的長生牌坊,耗盡心力,破去一座,也無甚作用。
反而會叫幕後之人過早地關注到自身。
不過,挖開長生牌坊,也叫蘇午尋得了許多線索。
其中最關鍵的線索,即是那個懷有身孕,卻被帶到灣山來,成為長生牌坊之人殉的旗人女子——此女能作為整個『六道』的載體,其身份地位亦必然極高,很有一些來頭,可能是居住在京城的貴族女子。
根據灣山長生牌坊修築的時間追索探查,說不定能探查到這貴族女子的來歷,據此獲得更多線索。
將長生牌坊周圍恢復原狀之後不久,李雄彪、吳文遠、李黑虎等人也陸續聚集了過來。
李家幾人看著念化身背上安睡的幾個孤兒,都面露笑容。
「這牌坊看起來便陰森森的。
豬子,你看這座牌坊做甚麼?可發現甚麼線索了?」李黑虎仰頭看著巍巍牌坊匾額上的『長生』二字,轉而向蘇午問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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