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臣與顧大人的意思是,如今蘇州生變,及時勘定止亂、保全新政,勢在必行,不可一味忍讓。」
「榆林總兵官楊肇基,練兵有方,諳熟陣戰,足當閫外,請皇上委任其事。」
魏忠賢說完,顧秉謙悄悄看了他一眼。
「用楊肇基......」朱由校手指敲打在桌案上,嘴中喃喃重複著這個名字。
這個人,在後世的時候朱由校也有些了解,一生為大明徵戰三十餘載,最後都是在軍中去世。
楊肇基自幼有材力且勇武過人,後以武舉任指揮,歷任征東、平西、防倭三鎮總兵,提任沂州衛正指揮,掌兵有方。
經屢次提升,現任榆林總兵。
就算在九邊軍鎮中,楊肇基的名號也是頗有震懾力。
想到這裡,朱由校道:
「朕忽然記起,去年十一月的時候,楊肇基說薊鎮為京師咽喉之地,兵備薄弱,要朝廷在三屯營增兵…將薊鎮府治移到三屯營。」
「當時兵部回復…說是薊鎮舊兵兩萬,每歲餉銀二十萬兩,建奴遠在遼左,鞭長莫及,於遼左戰事無益。所以打了回去。」
「如今看來,你又覺得如何?」
魏忠賢咽了下口水,一下就猜出皇帝的意思不在薊鎮增兵與否,那是老生常談了。
皇帝是想讓自己在遼東巡撫一事上,表個態度。
遼事上有熊廷弼,後金雖蠢蠢欲動,但至今無所作為,可遼東巡撫一職空缺數月,總不能讓熊廷弼一直擔著。
這個人選,遲早還是要選出來。
遼東巡撫這個位置,東林黨看著,「閹黨」也在看著,皇爺雖然沒提,但心中怕是也早有人選。
其實,魏忠賢也比較在意遼左戰事。
他是皇家的狗,大明要是亡了,那些文人可以再給新主子搖尾乞憐,他老魏不行。
但魏忠賢對遼左戰情實在是一臉懵,還有什麼指揮作戰,他更是一竅不通。
魏忠賢也明白,皇帝這話雖然是順著自己問的,但實際上卻並不是在問自己。
隨即,他看向顧秉謙。
顧秉謙斟酌說道:「若主攻,必速戰,耗費徒多,反會拖垮國家。若主守,遼事除熊廷弼外,還需一人,與之相為輔成。」
「是誰?」朱由校心中一動,靜靜喝了口水。
「刑部清歷司郎中洪承疇人才俊奇,師從洪啟胤,可堪任事。」
「噗!」
朱由校一口氣沒喘勻,噴了滿地水。
內侍忙不迭上前伺候,朱由校自己用袖子將嘴擦乾淨了,心裡頓時就笑了。
這顧秉謙,和自己想到一起去了。
洪承疇,萬曆四十三年乙卯科中試第十九名舉人,是個歷史上的知名人物。
和盧象升他們不一樣,這小子是因為投清而出名的。
洪承疇的才能自不必過問,要是他能出任遼東巡撫,與經略遼東的熊廷弼相輔相成,倒是眼下最好的局面。
不過這回鐵桿「閹黨」顧秉謙推薦他出來,會不會是洪承疇私下裡與閹黨搭上線了?
明著與東林群賢廝混,又和「閹黨」互通有無,這倒像是他能做出來的事兒。
想到這裡,朱由校走到東暖閣,一邊在宮人們的伺候下穿戴戎服,一邊說道:
「著司禮監擬旨,調榆林總兵楊肇基移駐蘇州,勘定止亂。升洪承疇為右僉都御史,巡撫遼東。」
......
這兩份聖旨一出,東林黨人就全都明白了。
兩個月前,兵部尚書王象干遞上辭呈,朱由校接受內閣的意見准其回家。
張鳴鶴是東林黨人,王象干致仕,按順序就該是他上位,所以東林黨人根本就不怕兵部尚書這個位子空缺出來。
按理來說,皇帝都用這種語氣下達了聖旨,做臣子的總該給皇帝一點兒面子,讓這道旨意有效下達。
可到了內閣討論時,雖然葉向高、韓爌為了避嫌沒有吭聲,一直沒什麼動靜的武英殿大學士劉一燝,這次卻站出來表示反對。
他反對的不是調楊肇基去蘇州,卻是以洪承疇巡撫遼東。
在東林黨人看來,蘇州之事比起遼東巡撫花落誰家,還要再往後稍稍。
其實,劉一燝不怎麼知兵,但比起熊廷弼和洪承疇的固守之策,他的內心顯然更中意另外一個人關於「全面反擊」的策論。
這個人,便是東林黨人中鼎鼎大名的王化貞。
王化貞,師從今首輔葉向高,東林黨重要成員,萬曆四十一年進士,由戶部主事轉右參議。
眼下,正以右參議銜,分兵駐守在廣寧。
東林黨人已經把葉向高推到首輔的位子上來,但並不會滿足於此,很快就盯上了遼東這塊是非之地。
遼東經略已經是出身楚黨的熊廷弼,而朱由校在熊廷弼去留一事上態度強硬,東林黨人只得徐徐圖之。
在他們看來,遼東經略問題上已經先失一城,巡撫一職,必須要由信得過的東林黨人接手。
聖諭下去的第二天,朱由校就接到兩份奏疏,當即是冷笑不已。
歷史上經撫不和,導致努爾哈赤趁虛而入,連破遼陽、瀋陽兩大重鎮怎麼來的?
東林黨看事情,一直都是從黨爭的角度去看。
他們只知道熊廷弼是楚黨,王化貞是葉向高的得意弟子,無論有沒有真能力,也要把他推到巡撫的位子上去。
朱由校深呼幾口氣,冷靜下來再去看這兩份奏疏。
第一份,是右參議王化貞所上,請求在一片石、三岔口等處增兵建城。
單單就此時大明、蒙古、後金的情況來看,這個建議倒是頗有見地,朱由校決定準了。
第二份,是內閣大學士劉一燝的,朱由校直接扔了第一張,去看關鍵部分。
「定傾戡亂,全在人才,今羣賢畢集,諸保全封疆,剪滅逆酋之計,固以犁然畢具。」
「而今條議鑿鑿,是在廟堂上專委任重事權。當以右參議王化貞任撫臣,請必應,應必速,遼事尚可辦。」
朱由校將劉一燝的奏疏留中,但緊接著第二天,兵部尚書張鳴鶴的奏疏就來了。
在奏疏中,張鳴鶴對熊廷弼如今固守不前的戰策大為鄙棄,說:
「廣寧所處遼河平原,土壤肥沃,我方可屯田於此,解決糧草之需,再以廣寧為依託,復遼指日可待。若一味言守,無異於據猛虎於一隅。」
瞧瞧,張鳴鶴這話里先將復遼二字說的輕描淡寫,再把熊廷弼貶的一文不值。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什麼軍事上的專家!
朱由校冷笑幾聲,繼續留中。
再過幾日,熊廷弼聽聞自己又遭人彈劾,火急火燎的辯白奏疏被快馬到了京師。
在熊廷弼的奏疏中,再次提及王化貞、張鳴鶴等人於遼地的屯田之策斷不可行。
他還強調,以如今遼東的情況來看,僅僅守住遼瀋等地就已經力不從心。
近幾日後金正磨刀霍霍,一旦捲土重來,遼民或逃或亡,苦心屯田,終不免是代人做了嫁衣。
洪承疇是個聰明的,知道這時候需要選邊站。
熊廷弼的奏疏到了幾日,他的奏疏才是姍姍來遲。
在奏疏中,洪承疇沒有和張鳴鶴、熊廷弼等人那樣言辭過激,只是輕描淡寫的說王化貞的屯田之策絕不可行,表示支持熊廷弼的固守之策。
看完了這些,朱由校淡然一笑。
洪承疇算是通過了這個考驗,若他上任,歷史上的經撫不和,也就不會再出現了。
正主全到了,也是時候表示自己是什麼態度了。
朱由校將內閣四位閣臣及張鳴鶴、顧秉謙等人全叫道面前,正色說道:
「當日,朕要留熊廷弼在遼東,群臣皆要朕將他革職、問罪。如今遼東好不容易再有起色,爾等就急於做出這等卸磨殺驢之事。」
「君子六藝,怕是已被你們踩在腳下了吧!」
見眾人面面相覷,朱由校冷哼一聲,繼續說道:
「朕姑且信這顧秉謙一回。朕意已決,以洪承疇巡撫遼東,舉國之力,固守遼東,以御逆虜兵戈。」
「如有再議,朕,定不輕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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