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自天啟二年起,每歲供邊餉一千萬兩,軍器司一千萬兩,今年已經增至一千五百萬兩,南餉十萬兩,這是定數。」
「陝西衛所改制缺口大,你身為戶部尚書,就應該和陛下去提,或者拿到內閣上來議,定個章程出來,而不是自作主張,從它地挪動公款。」
武英殿大學士溫體仁淡淡說道:「莫非你還以為現在是戶部想怎樣用銀,就怎樣用銀的時候嗎?」
「朝廷的銀子,每一筆出入,都要有嚴格的章程來規定,不是你怎樣想的,就怎樣去發。」
趙秉忠默然不語,只好將求救的目光望向同為魏黨的內閣首輔魏廣微,後者咳咳兩聲,道:
「今年衛所改制,大量用銀,出的都是戶部庫銀,一時捉襟見肘,也能理解,現在我們要想的,不是如何推脫責任,而是怎樣儘快將南餉的缺漏補上,以免各地衛軍效仿,再起事端。」
內閣首輔的面子還是要給,眾人冷哼不已,但都是不再繼續說話了。
趙秉忠說道:「我戶部前日已急發兩廣餉銀二十四萬兩,定能平息事端,至於南餉眼下的缺漏,戶部實在沒錢。」
「戶部沒錢?」這時候說話的卻是禮部尚書崔呈秀,他冷笑道:「自朝廷徵收鹽稅以來,僅兩淮、山東鹽稅收入就在一千多萬兩,且有歷年增多。」
「除鹽稅,畿輔礦稅,運河關稅,也有幾千萬兩入賬,難道還不夠你戶部使用麼?」
趙秉忠知道,崔呈秀這是想入閣,自己有了這種失誤,他肯定是要追著咬,真是條瘋狗。
他也不甘示弱,道:
「那咱們就來算算,除去邊餉和軍器司,歷年賑災的餉銀又有多少,今年衛所改制,陝西到現在補餉就有二百六十萬兩。」
「現在戶部的錢,是趕掙趕花,也就抵個支出平衡,要是這樣下去,戶部可就沒錢發了。」
崔呈秀呵呵一笑,「你是戶部尚書,這些事都是你管的,戶部沒錢,是你的事,與我何干。」
閹黨內亂,看得周圍文臣們都是暗自竊喜。
這可真是異常狗咬狗的好戲!
近些年來,隨著溫體仁入閣,浙黨漸漸起勢,已有了與閹黨一分高低的勢頭,閹黨內鬥,他們自然樂得看戲。
內閣吵了一天,最後也沒人說出什麼好意見,只好作罷,明日再議,消息很快被人帶到魏忠賢耳中。
魏忠賢正坐在椅子上喝茶,聞言瞥了一眼來傳話的趙秉忠,淡淡道:「你和崔呈秀的事,是你們想入閣,都來找我做什麼?」
「我不過是個老太監,沒幾年活頭了,入閣不入閣的,不願管了。」
言外之意,你該滾蛋了。
趙秉忠聽得出魏忠賢的話外之意,崔呈秀一定是也來過了,這老閹肯定是嗅到危險的意思,不想管事了。
魏黨內亂,魁首魏忠賢居然不聞不問,只可能是在怕一個人,坐在西暖閣的天啟皇帝。
魏黨不可能一家獨大很久,天啟五年東林科舉案以後,三年了,朝中都沒有一個能和魏黨相爭的,這種情況,皇帝是一定會動手改善的。
很明顯,這次皇帝是下定決心了。
等趙秉忠走後,魏忠賢問道:「看看他去哪了,是回家了,還是去找別的什麼人了。」
一旁檔頭點頭離開,不久後回來,畢恭畢敬道:「廠公,趙尚書出了咱們這候,在巷子裡無頭蒼蠅似的轉了轉,便直奔著紫禁城去了。」
「奔陛下那兒去了?」魏忠賢轉過頭,隨即桀桀一笑,「看起來,咱家從前沒白信他,這小子,是比只會耍嘴皮子的崔呈秀強。」
檔頭不明白,試探性道:「廠公的意思,是這是趙尚書勝了?」
「哼…」魏忠賢賣了個關子,慢悠悠品茶後才道:「咱家老了,不想管了,只想頤養天年。」
「趙秉忠和崔呈秀入閣,朝中亂著哪,可那位心裡頭清楚的很,就等著誰第一個去找他哪。」
「廠公明鑑。」檔頭聽得半知半解,也不再繼續追問。
......
「魏忠賢最近在幹什麼?」朱由校對底下的較事問道。
那較事垂頭道:「回陛下,魏忠賢一直都是閉門不出,但崔呈秀、趙秉忠去找,他也都與他們見了面。」
「這老東西,還算老實。」朱由校喃喃一聲,揮手示意他下去,因為正有一陣腳步聲過來。
王朝輔走到門前,恰好較事剛出去。
這麼長時間以來,紙包不住火,很多親近的人都猜到了,除卻廠衛,天啟皇帝還有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但誰也沒敢多問。
王朝輔低聲道:「皇爺,戶部尚書求見。」
「趙秉忠先來了?」朱由校冷哼一聲,「朕還以為他和崔呈秀誰也不會來呢,叫他進來吧。」
趙秉忠心情是很忐忑的,方才出了魏府,一直琢磨魏忠賢說的那番話,忽然間靈光一閃,就奔著西暖閣來了。
實際上,崔呈秀也猜到魏忠賢可能是在暗示自己去面見皇帝,但他只是猜到了,卻沒有多想。
趙秉忠不一樣,猜到的第一時間,就直接來了。
「罪臣參見陛下,萬歲萬萬歲。」
「起身吧,來找朕何事?」朱由校手上拿著那本《大學衍義補》,一邊翻看,一邊淡淡問道。
「罪臣擅自挪用南稅九萬,補陝西缺,以致肇慶官軍譁變討餉,特來請罪、請辭歸去。」
言罷,他將連夜擬好的奏疏遞到了王朝輔手上。
王朝輔奉至御案一邊,朱由校又看了兩頁,這才放下手中的書,拿起奏疏,掃了幾眼,卻是笑了。
這一笑,使得趙秉忠更緊張起來,顯得侷促。
「就為這事?」朱由校笑道:「南衛糜餉已有多年,不在以前討餉,非在這個時候,其心如何,昭然若揭。」
「肇慶譁變,非卿之過,乃有心之人策動衛營,鼓譟叛亂。陝西衛所改制,用銀甚多,朕亦悉知。至於這份請辭麼…」
朱由校將奏疏扔到地上,「以後不要再動不動就請辭了,萬一朕真的准了,你豈不成了楊漣?」
趙秉忠聽得呆住,隨即覺得頭暈目眩,伏跪於地,泣不成聲:「陛下如此信任臣下,臣無以為報!」
「你且回去吧,朕自會發內帑一百萬兩,以供南衛充餉。」
說完這些,朱由校又換上一副冷淡的面容,撿起那本《大學衍義補》,自顧自看了起來。
趙秉忠走後,第二天,一道聖旨自乾清宮發出,平息了歷時一月已久的入閣之爭。
「著戶部尚書趙秉忠入閣輔政,去職、仍領戶部尚書銜,三俸並支,仍掌內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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