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位,請聽我一言!」
就在一眾鄉紳豪強,爭先恐後為朝廷「出力」時,一道高喝蓋過了他們的喊聲。
幾人帶著不悅的神色回頭,卻見是青州府的錢坤,悄悄換了神色,一人拱手道:
「我等倒是要聽聽,錢東家有什麼話要說!」
錢坤起初在登萊起家,還做過一地巡檢。
巡檢司,說白了就是類似後世的派出所,專門查緝地方上私曬海鹽,往往推舉一地有名望者襲任。
就連山東沿海一帶的老百姓都知道,巡檢品秩雖低,但權利極大,可是最費的美缺了。
錢坤做巡檢,明面上為朝廷查緝私鹽,暗地卻也在發展自己的私鹽產業。
發展到今日,錢坤手下握有近千刀頭舔血的鹽丁打手,在青州府地界上也有至少幾十家鹽場、鹽田。
論及山東青鹽,總要談及青州府的錢坤。
這樣的人要是帶頭幫助朝廷賑災,起到的效果也比王在晉自己瞎貓找耗子要強得多。
畢竟,朝廷雖然反應迅速,但地震波及甚廣,等到大批的救援隊和物資下來,還有待時日。
他環視眾人,先向王在晉作揖行禮,才道:
「眾位都知道,我錢坤是做巡檢起家,如今雖不再是朝廷官吏,卻也曾吃過大明皇上的俸祿。」
「朝廷,算是我錢坤的老東家,老東家遇難,不幫忙實在說不過去。」
說到這裡,他復又望向王在晉,道:
「閣老放心,青州府地界賑災濟民,我錢家一定發動全部的鹽場、鹽田和運莊,鼎力相助!」
王在晉一愣,心中倒也明白這廝真正的用意。
就和上回推廣番薯一樣,地方上的富商或是錢家這種豪強,能放開手去幫你朝廷做事,肯定也是為利驅使。
他拱手笑道:
「想必皇上知道此事,定會龍顏大悅!」
「不敢不敢…」錢坤哈哈大笑。
的確,他從這件事上看出了讓錢家走出青州府,面向整個山東的契機。
此前,魏朝、王安先後被魏忠賢鬥垮,內廷劇變,最開始還影響不到他們這些地方豪強。
可是一年多過去了,這股風早晚也要吹到自己頭上。
魏忠賢鬥垮王安後,大批姓王的太監死或死、撤或撤,全都換了一批,其中最出名的,就是曾與魏忠賢有隙的魏朝慘死鳳陽皇陵的事兒。
當初傳的沸沸揚揚,都知道是魏忠賢蓄意報復,皇帝肯定也知道,卻依舊沒管,可謂是對魏忠賢非常信任。
還有蘇州織造局,現在的提督就是魏忠賢干孫子李實在做。
地方督辦司,是去年朝廷新設立專門管理徵收新關稅的衙門,一年多過來了,在各省幾乎都起了新址。
這些督辦司,都是錦衣衛的人在管,沒人敢去招惹。
錢坤雖然在青州府做到了頭一把交椅,可畢竟只是地方豪強,人都是有野心的。
他的野心,就不止如此。
最近的事兒,錢坤很上心,也從中聽到了讓錢家從龍起飛的機會。
李實提督蘇州織造後,蘇州鵲起了一大批商人,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肯為朝廷——「皇帝」辦事。
今年《京報》改制,又有一大批報房拿到地方轉刊權,從而得到朝廷扶持,大賺特賺!
這是很明顯的訊號。
朝廷要是想在大同、宣府等地賺錢,離不開與蒙古的茶馬交易,同理,要是想在山東賺錢,就離不開一個字,鹽!
身為青鹽的頭一把交易,錢坤自信有這個能量與朝廷合作,互惠互利!
與這些相比,眼下這些所謂的賑災得失,就全都成了九牛一毛,根本不值一提!
他朝周圍的鄉紳、豪強們,拱手說道:
「賑災是朝廷的事,也與我們各家休戚相關,余是粗人一個,不識得幾個大字,卻也知道覆巢之下無完卵的道理。」
「各位,要是朝廷倒了,地方上失了秩序,家財還能保得住?」
「今日,就當給我錢坤一個面子,幫助朝廷賑災的,我錢家永世都記著這份情!」
語落,他眼眸微冷,冷笑:
「不給這個面子也沒關係,我錢家還有近千的鹽丁,到時候可以照老方法,誰的刀子硬,誰就說了算!」
說完,場中眾人各有異色。
有面色慍怒,卻在強忍怒火的,也有滿臉譏諷,並不理會的,但大部分的鹽家,都是面色凝重。
少傾,一名穿著青衣的大漢起身,抱拳道:
「錢東家既說出這一番話,我等也不好再各行各事,權當賣錢家一個面子,東昌府陽穀縣的賑災,我們包了。」
「感謝這位兄弟,我錢坤記著,你今日幫了朝廷,皇上也必會記得!」
錢坤大笑說道。
王在晉看著各地鹽家紛紛起身,心底也是冷笑。
這話說的確實不錯,地方賑災,還是要靠這些地方上的人起頭,單憑朝廷,要拖到猴年馬月去了。
「承蒙各位不棄,本官代皇上、代百姓,感謝諸位的慷慨解囊!」王在晉見已經有人起身想要離席,便道:
「先別急著走,願幫助朝廷賑災的,都在這裡簽個名字,不願幫助朝廷的,也可資助一些銀兩,略盡綿薄之力!」
此回招來眾人,一大部分都還是和先前那樣,並不理睬錢坤的這份說辭。
他們都是有頭有臉的鄉紳,本就對錢坤這種混私鹽起家大老粗的有誤解。
「既然錢東家都這般說了,我邱縣周氏也不得獨身事外了。」一名鬚髮皆白的老者忽然起身,道:
「也罷,我周氏資銀五千兩,以助朝廷賑災!」
「至於收濟災民,施粥布棚等事,還請閣老萬勿怪罪,邱縣受震嚴重,也只能如此了。」
王在晉看他一眼,記住了這個面孔,淡笑道:
「周老先生說的哪裡話,你們周家資銀五千,這已是山東鄉紳最多了,哪裡還敢奢求其它。」
「打道回府,老夫吃飽了!」
聞言,這位周老先生臉上的褶子一動,拂袖離開。
桌上的窩頭、麵餅,他一口都沒動,圍觀的災民見了,卻都直勾勾盯著,不斷吞咽口水。
很多鄉紳都沒整明白,三省大震,就非要咱們出頭?
那魏忠賢又修三大殿又征京畿礦稅的,家產難道少了,這種時候不去找他,來找我們作甚!
鹽家們一腔熱血,爭著搶著去當這冤大頭,那是他們腦袋讓門夾了!
似我等這樣有學識、有地位的鄉紳老爺,哪能這麼蠢。
「要末將去殺一儆百嗎?」
楊肇基也的確為今日之事惱火,誰能想到,事發時真正幫助朝廷的,居然是這些販私鹽起家的粗人。
地方上稍有些名望的鄉紳,都對此嗤之以鼻。
更有甚者,居然連一千兩都拿得出來,可謂是喪盡天良到了何種地步!
王在晉卻道:
「不必,各地剛剛大震,讓他們再蹦躂一些時日,將名單擬好交給皇上,宮裡的那位,自然有手段收拾他們。」
楊肇基聞言,放下手裡的佩刀,含恨道:
「我這就去擬名單,一五一十全都報上去,若是皇上知道此事,有他們好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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