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城,四季樓。
這是城中最有名的茶樓之一。
不過它的出名不在於茶,若論茶,四季樓的茶稱得上上品,卻算不上極品,也不值得那麼多人從城中東南西北的地方趕來占個位置。
這間茶樓最出名的是茶樓裡面常駐的說書先生,一位瞎眼的老先生,樣子像算命的多過說書的。
說來也奇,這老先生雖目盲,但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無論是朝中大事,還是民間閒趣,他都能信手拈來,說得妙趣橫生。
若只是如此,這老先生還擔不得四季樓的招牌。
一開始真正讓四季樓吸引眾多茶客的除了老先生,再就是老先生身旁那位堪稱絕色的孫女了。
別看老先生一副平平無奇的模樣,但他的孫女卻是人間美好。
只是簡簡單單的荊釵布裙,可就是有一種難言的魅力,讓人見之難忘,魂牽夢繞。
心中想著若是能看到她一笑,便是死也願意了。
但無論茶客願意出多少錢,這孫女也不會同旁人多說一句話,只是在一旁伺候瞎眼的爺爺。
茶樓也只是正常收費,並未有囤貨居奇,坐地起價的意思。
來說書的老先生帶著孫女已經在四季樓待了三年,三年間,他們也未曾收過多一分的銀子。
之前還有人說這是新型的花魁炒作手法,就是為了將孫女賣個高價。
但隨著時間過去,甚至一度有人抬上了十萬兩高價只為和孫女喝杯茶也失望而歸。
這種說法便逐漸絕跡了。
當然,其中也不是沒有一些小有權勢的茶客想要來歪門手段,但不用多久,這些茶客就再也沒有出現過。
久而久之,旁人也知這對爺孫女的背景很深,不敢以其他手段招惹。
但他們越是神秘,越是與眾不同,反而更加有吸引力,以致於茶樓的座位每日爆滿,不提前兩個月預約都沒有位置。
偏偏茶樓還不願意收高價,只按城中的標準收費,最後還催生出了一批囤位置的黃牛產業。
啪!
醒木一響,茶樓陡然一靜。
就在茶樓的開闊地。
說書的瞎眼老先生一襲灰白的長衫,鬢角的頭髮絲打理得一絲不苟,嘴角帶著淡淡的笑容,端坐在方桌之後,腰板挺得筆直,仿佛自己是來參加一場隆重的考試。
他的孫女站在身後,一襲白裙,像一朵盛開的白蓮花。
瞎眼老先生先念了一段慣常的開場白,而後才進入正文:
「……今日老朽要為大家言說乃是近段時間傳的最是沸沸揚揚的一件事秦皇斬神!
話說這秦皇政年少即位,自小便被群狼環伺。
秦國朝政更是被一眾顧命大臣和前丞相呂春秋把持,後宮又有太后監國,一副君弱臣強,社稷不穩的樣子。
大魏更是趁此時機,大軍逼近秦國。
後來秦國不得不以每年歲供,外加割讓十城的代價才止住了魏國進攻的野心。
當時,所有人都認為秦皇非得三十歲以後才有機會真正掌控秦國大權。
但秦皇政十六歲正式親政後的第二年,便強勢入主秦國朝堂,權傾朝野的呂相更是黯然入獄,不久後就在獄中重病纏身,不治身亡。
大家或許有些疑問,這和秦皇斬神有何關係?
這神又是何方神聖?
且聽老朽細細道來!」
瞎眼老先生端起桌上茶杯抿了一口,潤潤嘴角,便繼續說道:
「諸位都是天子腳下的人,站得高,看得遠,自然不會對武者陌生吧。
普通人習武強生健體,有資質者便可成為入品武者,可力達數百斤,開碑裂石不在話下。」
一個茶客高聲笑道:
「木老頭,這還用你說,在座的各位誰家沒有幾個武者護院,便是武道宗師,我老張也是見過的。
那才是真正的武道之威啊,一個眼神就差點沒把我嚇尿了。」
「哈哈哈!!!」
茶樓氣氛一時熱烈,盡皆鬨笑起來。
那自稱老張的茶客也不覺得難為情,還站起來朝四周拱手致意。
「各位獻醜了。」
瞎眼老先生自稱姓木,所以熟悉的茶客都叫他木老頭,倒是他的孫女,大家只知道她叫小芳。
瞎眼老先生等大家笑過以後,才不緩不慢道:
「諸位既然知道武道宗師,那武道宗師之上的大宗師又知道多少呢?」
茶客老張又站了起來:
「木老頭,你可別小瞧了我老張,那江湖小驛的武道排行榜我是期期不落,若問我宗師排行我還不一定記清了,但大宗師上的人我老張可是記得清清楚楚。
所謂大宗師,已然是武道極致,出掌斷山,抽刀斷河都是尋常之事。
聽說誰要是武道大宗師,便是入宮面聖,也是陛下的座上賓。
這等高人,我們也就只能從木老頭你的嘴裡過過癮了。」
眾人又是笑了起來,氣氛十分快活。
瞎眼老先生還是淡定的模樣:
「張老闆知道,可其他人不一定知道,老朽也不過是為大家解惑而已。
不過武道大宗師已是武道極致,對於常人來說,卻是如此。
但大家可知,大宗師之上還有一個傳說中的境界。
那便是武林神話!」
「武林神話?」
「那是什麼境界?」
「木老頭,這不會是你編的吧?」
「就是就是,我怎麼從來沒有聽說過。還有江湖小驛的武道排行榜號稱收羅天下武道強者,怎的從沒提過?」
「……」
眾人議論紛紛。
瞎眼老先生只是笑了笑,再次一拍醒木。
眾人這才如夢初醒,齊刷刷看向老先生:
「木老頭,別吊我們胃口了,快說吧。」
瞎眼老先生搖搖頭:「老朽倒是想說,你們卻偏偏要打斷老朽。」
「既然你們還想聽,老朽就繼續說。」
「這武林神話乃是所有武者夢寐以求的目標,只是看遍歷史,能夠成就此境界的人也是少之又少,百年間能出一兩個,便算是僥倖了。
據老朽所知,近一百年來能夠成就神話境界的,數遍天下,也就只有寥寥一人。
至於那人是誰,老朽卻是不敢亂說的。
但凡成就神話,便如陸地仙神,不僅高達五百之壽,更是擁有舉手投足間改天換地的莫大威力。
他們手中武道已經近似神通,一人鎮一國也是等閒。
這麼說起來大家可能不太理解,那老朽就換個說法。
就在趙國之西,一個名為天水縣的地方,有一個著名景觀,名為一線天,這一線天長達數十里,將一座高大百丈的大山從中分開,可以容納三匹大馬並行通過。
而這一線天,便是數百年前一位不知名神話為了給山後的一個小村莊開路,用三拳轟出來的。
這一道奇景,那位神話只用了三拳。
便是咱們坐天下的陛下,面對這等人物,也只能平等相交。
但便是這般超凡入聖的武道神話,就在不久之前,於秦國千鶴原被秦皇親自率大軍斬殺!」
瞎眼老先生淡然的臉上難得露出一絲落寞之色,感概道:
「從此之後,便是武林神話也不算是無敵的了。」
可眾茶客仍舊不太滿足:
「木老頭,怎麼今天你講的故事這麼無趣,這什麼武林神話離我們也太遠了吧,那是陛下考慮的事情。
要不你還是說說武林艷史吧,就上次那個嫁了十三次的俏寡婦,你才講到第八次,剩下的五次你還沒說完呢。」
「就是就是,這等傳說也太神秘了,我們還是聽俏寡婦好些,要不然,讓你的孫女小芳給我們唱個曲。
小娘子,你說好不好啊?」
眾人再次鬨笑。
瞎眼老先生搖頭直嘆:「粗鄙,真是粗鄙。」
「既然秦皇斬神你們不感興趣,接下來老朽說的就關你們事了,你們可知那秦皇斬下神話之後做了什麼?」
「他親率秦國五十萬大軍,不僅親自奪回了割讓給魏國的十座城池,還一舉攻入魏國邊境,與魏國百萬邊軍對峙。」
「這下子我們大趙也得開始徵兵了。」
「若是你們誰家有良家子的,還是早做打算吧。」
「另外,剛才的故事諸位姑且聽之,都是老朽瞎聽亂編,若是你們傳出去,老朽可是不認賬的。」
「接下來,老朽就為大家說完那個俏寡婦十三相嫁的故事。
這回故事說到俏寡婦路遇白書生,翠玉珠釵定情緣,就說那俏寡婦這日……」
「啪!」
「千山萬水,諸位,咱們有緣再逢!」
醒木一拍,故事結尾。
瞎眼老先生轉頭對身旁孫女道:
「小芳,收錢。」
「諸位,這規矩還是不能破的。」
「哈哈,木老頭,你這規矩也忒古怪,哪還有嫌錢多的,二錢銀子是吧,小芳看賞!」
有相熟的茶客往桌子上扔出銀子。
不多不少,正是二錢。
這也是瞎眼老先生的古怪規矩,若是說得好了,大家可以打賞,但最多二錢銀子。
可以少,但不能多,多了也只取二錢。
那一直站在老先生身後的孫女走了出來,走到每位客人面前,將茶客桌上的銀子收起。
有初來的茶客,想藉機揩揩油,嬉笑著摸向小芳皓白如凝霜的手腕,卻是猛地一痛,齜牙叫了起來。
不少正看好戲的茶客感同身受地摸了摸自己的手,卻是幸災樂禍地笑了起來。
這份罪可不能只有自己受。
茶客中。
一個穿著月白僧袍的俊美和尚看到小芳走來,朝她露齒一笑,而後放下二錢銀子。
小芳原本不食煙火的神色,在看到和尚以後,也是一愣,而後笑著點點頭回應,說了第一句話:
「多謝大師。」
和尚雙手合十:「小僧不戒,見過小芳姑娘。方才小僧心中的佛告訴小僧,姑娘與小僧有緣。
小僧是信佛的,要聽佛的話,所以小芳姑娘願意嫁給小僧嗎?」
小芳還未說話,一旁的茶客卻是氣炸了。
「我呸,你這和尚好生無恥,第一次見面就敢調戲小芳姑娘,我非得好好教訓你不可。
看看是誰家的佛教出你這等忤逆弟子?」
「小和尚白白生得一副好皮囊,竟幹些齷齪之事,小芳姑娘不要怕,躲到我身後來,我來保護你!」
「老子看了小芳姑娘三年了,小和尚你懂不懂什麼叫先來後到?」
……
不少急性子的茶客已經開始擼起袖子了。
小芳卻是回頭看向自己爺爺。
瞎眼老先生雖是目盲,但這會兒似乎也看到了和尚。
他站了起來,摸索著桌旁的盲杖,然後一點一點走到年輕和尚面前。
「小和尚,什麼時候佛門弟子也能娶妻了?」
和尚念了一句佛號,說道:
「佛門弟子自是不能娶妻的,但小僧已經還俗了。」
「那你倒是不客氣,第一次見面就想要老朽最寶貴的東西。」
瞎眼老先生笑呵呵道。
「不錯不錯,一元老和尚倒是教了一個好徒弟,但是想要娶我孫女可沒那麼容易。
你打算拿什麼來換?」
和尚愣了一下,又看了看小芳,再想了想,問道:
「不是白送的嗎?」
瞎眼老先生臉色一黑:「一元是這般說的?他人呢?讓他親自跟我來說!」
和尚撓撓頭,不好意思道:「師父已經圓寂了,應該是不能來見先生了。
既然不是白送的,那小僧不要了。」
說著,他把桌上的二錢銀子收起。
本來他還挺不好意思的,畢竟白得人家一個姑娘,所以放下二錢銀子意思意思,這會兒可不能白給了。
這二錢銀子夠他好幾天飯錢了呢。
「慢著!」
和尚抓緊了銀子:「這錢是小僧的!」
瞎眼老先生一把抓住和尚:「來了還想跑,你師父沒說你是我孫女的藥嗎?」
和尚十分委屈:「小僧不娶還不行嗎?」
一旁的茶客被這一波三折的劇情發展都看呆了,感情還真是白送的。
他們心裡默默流淚。
心心念念了三年的小白菜竟然就這麼送到別人嘴裡去了。
「呔!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竟然還有老人家強搶良家處男,簡直是過分!」
一個懶洋洋的英俊青年走入茶樓,身後一片黑衣衛士跟著走了進來。
「武道司辦案,閒雜人等退下!」
「嗯,怎麼沒動靜?現在武道司混得這麼慘嗎?那就換個名頭。」
「東廠辦案,閒雜人等一律詔獄伺候!」
嘩啦啦!!
這下子眾人終於反應過來,全都你爭我奪地跑出茶樓,連回頭都不敢。
見茶樓清閒了出來,青年自顧自找了個位置坐下,就著桌上的花生米,對和尚和瞎眼老先生笑道:
「還記得我嗎?不戒小師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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