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篾編成的大門被一腳踹開。燃武閣 m.ranwuge.com
敷在篾條上的泥土撲簌著直往下落。
門被踹開帶起的風,讓堂屋八仙桌中央罐頭瓶上油燈上的小火苗搖晃不已,最終熄滅。
堂屋裡陷入黑暗。
劉春來跟老頭子的談話進行不下去了。
「劉春來,你個災舅子,滾出來受死」
沒等屋中兩人吭聲,劉雪左手叉腰,右手握著菜刀指著黑暗的屋裡顫抖著叫陣。
她爹在屋裡,黑暗中看不見,也不敢衝進去傷了她爹。
「汪汪嗷嗚」
剛被踢了一腳的大黃狗還沒痛過,又被出來追劉雪的楊愛群一腳踩到後腿,隨後被楊愛群踹了一腳,更是慘嚎不已,夾著尾巴跑遠了。
一瞬間,大黃狗開始懷疑狗生。
家裡對它最好的兩個女人,怎麼都如此暴躁
難道得了她們經常說的狂犬病
不對,那應該叫狂人病。
「我的先人吶,你拿個刀,傷著你爹怎麼得了」
楊愛群借著微弱的月光,看著劉雪手中的刀,不敢靠近,也不敢提兒子,而是拿劉福旺說事兒。
閨女脾氣如何,當媽的比誰都清楚。
從小劉福旺就沒打過家裡閨女,倒是兒子挨的多。
不僅如此,劉福旺更是把部隊裡學來的拳教了閨女,就老四練得厲害。
劉雪從讀小學開始,班上欺負她的男生女人,就沒有幾個沒被打哭的,賠禮道歉、賠醫藥費啥的楊愛群也沒少。
「楊愛群,你離遠點別想著用賣我的錢給劉春生禍害今晚上,我殺了他,自己也不活了劉春生,你給我滾出來。」
氣得直顫抖的劉雪鉚足勁要跟劉春來拼命。
看著老娘過來,用菜刀威脅著老娘不准靠近。
裡面看不到,她不敢衝進去,也許是怕老爹,也許是怕誤傷了老爹。
「汪汪汪」
大黃狗對著外面叫了起來。
顯然,聽到吵鬧,大熱天在外面乘涼的人,看熱鬧來了。
「啪」
黑暗中,傳來了清脆的巴掌聲。
「」
沉默。
「嗤」
火柴劃燃,堂屋中的煤油燈再次亮了起來。
劉春生點燃了被門風撲滅的油燈,再次看了手掌上的蚊子屍體,有些心痛自己的血液。
這年頭,沒營養,生點血不容易。
劉雪終於能看清楚屋裡,揚起菜刀便要衝進來。
劉福旺手中的煙竿往桌面上重重一磕,眼睛一斜,冷哼一聲看著劉雪,「漲本事了,敢在老子面前動刀」
「爹,楊愛群讓我嫁瘸子,給一個比我小7歲的娃當後媽,我不活了,劉春來也別想活」
手中握著菜刀的劉雪,被老爹盯了一眼,渾身如遭雷擊,也不敢再往裡去。
只能帶著哭腔質問老爹。
「當後媽怎麼了糧站那是鐵飯碗,難不成你願意天天在家喝紅苕葉子湯吞高粱米」
楊愛群火了。
閨女不識好。
嫁過去,閨女自己能成糧站職工,吃公家飯,兒子也可以。
兩個鐵飯碗啊。
在她看來,當後媽無所謂,糧站的鐵飯碗才靠譜。
反正要嫁人,嫁誰不是嫁
「閉嘴不嫌丟人是不」劉福旺呵斥了楊愛群一聲。
楊愛群被劉福旺呵斥,頓時不依。
「劉福旺,春來可是你老劉家的種,他娶不到媳婦兒,斷的可是你老劉家的香火在屋頭,吃不飽穿不暖,誰家閨女會嫁進來」
只要兒子能離開這鬼地方,楊愛群才不管其他。
從嫁給劉福旺開始,不涉及到兒子,她就啥都依劉福旺。
劉雪看著老娘,氣得笑了,指著楊愛群問,「楊愛群,我不是老劉家的種」
劉福旺臉色陰沉得要滴出水來。
母女兩吵架,啥話都敢說,恨不得一句話氣死對方。
生生讓周圍人看了笑話。
以後他這個村長支書還怎麼幹工作
「老四,鬧騰啥回去收拾東西,明天滾回學校上課。」
饒是四妹不待見到提刀來見的程度,劉春來也覺得不吭聲不行了。
這個家的人,除了老娘,都是暴脾氣。
「劉春來,你龜兒子少在這裡貓哭耗子假慈悲,想用我的彩禮錢去城裡晃,想都別想」
劉雪銀牙快要咬破嘴唇,握刀的手不住顫抖。
她想砍死劉春來,可老爹那眼神盯著她,不敢動。
「春來啊,雪上學也不過為了鐵飯碗」楊愛群急了。
閨女去上學,兒子考不上大學怎麼拿到糧站的工作名額
多少人削尖腦袋要擠進糧站當臨時工都不可得。
閨女嫁過去,郭家可是保證劉春來能拿到正式編制,以後家裡交糧也容易
這孩子,跳河臨塘被水淹了腦子。
「媽,上大學,就是國家幹部了。」劉春來暗自嘆了口氣,「國家幹部可比糧站鐵飯碗風光」
楊愛群看著兒子,想哭。
兒子真的被水淹壞了腦子。
「劉春來,二姐跟老三過的啥日子聽起來風光,實際豬狗不如老三嫁過去才幾天被打得滿身傷回來了幾回,他一個駝背兒囂張啥就因為他爹是供銷社的還不是為了你,媽找對方要了200塊彩禮你那200塊花得安逸、舒心不賣你妹妹的錢啊」
劉雪吼了起來。
委屈不忍了,反正一會兒要去跳河臨塘。
不是她不想拿手中菜刀抹了脖子,可劉雪怕疼,也怕見血,萬一這血讓老爹又想到戰場的慘烈咋整
老爹劉福旺整天忙著折騰全村脫貧,天不亮出門,天黑回家吃飯睡覺,比都忙,家裡大小事情都由老娘楊愛群一手操持。
楊愛群眼中只有兒子。
從小,四姊妹中成績最差的劉春來,放學啥都不干,集體生產時,三個妹妹每天不僅要在放學後掙工分,還要做家務,到處打豬草
二姐劉夏青嫁給隔壁臨江公社武裝部長家的小兒子,收了150塊的彩禮,除了兩床鋪蓋,沒有嫁妝,到了婆家,劉夏青根本抬不起來。
三姐為了給劉春來湊複習費跟生活費,被老娘嫁給隔壁青山公社供銷社社長家的駝背兒子,那王八蛋,自己長得醜,始終懷疑漂亮的劉秋菊偷人,喝了酒就打
「閉嘴我撕爛你的嘴」
當面被閨女戳脊梁骨,楊愛群頓時氣得渾身哆嗦,就準備撲上去撕閨女的嘴。
劉春來可不認為劉雪編造,聽到這些話,恨不得殺了自己。
都是這王八蛋遭的孽。
「媽,彆氣壞了身子」劉春來見老娘向著手裡有刀的劉雪撲去,趕緊拉住老娘。
劉雪見老爹不吭聲,還在一邊罵,一邊把這些事情抖出來。
大黃狗跑到院子邊叫得更厲害。
劉春來扭頭看了一眼老爹,雙手抱著老娘,開口威脅劉雪,「老四,你要不想讀書考大學,就繼續惹事。」
「劉春來,你龜兒子莫在這裡當好人。當著爹媽的面,你倒是說說,除了天天跟城裡二流子們喝酒打牌,看了一天書沒得」
「早曉得,老子當年直接把你拉茅坑」
楊愛群見閨女說這些,即使被兒子抱著,也掙扎著撲向劉雪。
他怕劉福旺知道兒子這些年在城裡不務正業。
劉福旺一直在抽菸,甚至沒抬起眼帘看一眼外面,只是臉色越來越陰沉。
知道老頭子脾氣的楊愛群更急。
「媽,老四說得沒錯,之前我確實不是個東西。這次跳河,倒是讓我清醒了,我不能害了二妹、三妹,再把老四也害了」
劉春來急忙撫著老娘滿是骨頭的背,給她順氣。
老太太這思想,他沒法批判,因為他是得好處的人。
就因為他是兒子
劉福旺依然沒有動,還是吧唧著他的葉子煙。
「劉春來,你真不讀了」
劉雪有些不信。
從小到大,她太了解劉春來。
之前在學校,為了不讓自己揭發,隔三岔五劉雪還能從劉春來手裡敲詐點錢,兄妹兩的仇早就很深了。
雖然小時候,劉春來待劉雪很好,老娘沒回來,把自己那針尖大的奶餵給劉雪,生生被劉雪吃得很長
「菜刀放回案板,明天你去學校。」
劉福旺的話,讓劉雪不可思議。
老爹的話,那是權威。
終於,一家四口坐在八仙桌四方。
劉雪眼神不停地劉春來跟劉福旺兩人身上來回。
如同夢一樣,她害怕夢醒來。
劉福旺再一次卷了葉子煙,塞進銅煙鍋子裡,劉雪拿起火柴盒,就準備抽出一根火柴給爹點菸。
「你當咱家是地主老財啊一盒火柴兩分錢呢一個雞蛋才賣五分」
楊愛群很不爽。
她希望劉福旺收回成命,兒子去複習考大學還差不多。
劉福旺直接把煙鍋子湊到煤油燈的火苗上。
吧唧一口,油燈上的火苗跳動一下,屋中光線也黯淡一下。
火光照耀下的劉福旺,臉上刀疤更猙獰。
「春來啊,你不考出去,以後就更難開親,咱大隊」楊愛群在一邊抹著淚,一邊說,「家裡還欠一千多的貸款,張家下聘給的五十塊錢,給你治病也花了十多塊,你這讓我以後怎麼活」
劉雪的眼神,讓劉春來難受。
老娘的哭訴,讓他更難受。
如果劉福旺不讓兒子複習,楊愛群還能鬧一下,可兒子自己說不讀了。
「媽,我跟爸剛才商量了,郭家下聘的錢,明天還他們,退親。老四的學費跟生活費,我來想辦法」
劉雪冷冷看著劉春來,根本不信。
「媽,圈裡豬先賣一頭。」
劉春來的話,頓時讓楊愛群跳了起來,「圈裡的豬才拉開架子,還沒上膘,現在賣了多虧」
「高二時間本就緊張,再耽擱下去,老四跟不上,明天讓老四先回學校」劉春來再次開了口。
兩年制高中,今年是最後一批。
劉雪屬於三年制高中,現在才高二,等七月高考了,就高三了。
「一個女娃子,上了大學也便宜了別人家,當家的」
在楊愛群看來,嫁出去的閨女就是潑出去的水。
劉雪上大學,便宜的是別人家。
要是讓她兒子娶個大學生媳婦兒,那還差不多。
劉雪沒想到劉春來動真格,也知道老娘啥都依劉春來,很多有時候為了劉春來敢跟老爹叫板。
劉雪也不想現在賣豬,豬沒上膘,不划算。
可家裡沒有能賣的了。
她想上學。
考大學。
考出去,離開這個貧窮落後又封建的地方。
「不行誰賣我的豬,我跟誰拼命」
如果是兒子需要,賣豬,沒問題。
兒子賣豬也沒問題。
兒子為了閨女考大學賣豬,不行
楊愛群的態度很堅決。
劉雪氣得直哆嗦,只是看著老爹,淚花在眼眶裡打轉,咬著牙不說話。
劉春來也看著老爹。
老爹具有一票通過權跟一票否決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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