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人,皇上傳您....」
看著眼前穿著青色宦官服,帶著暖帽,腰間是鑲玉皮帶的王振。張振宗忽然明白了一個詞兒,恍然無夢。
一切,就像是一場夢。
就在十多年前,他還是茶館小夥計的時候,收留過王振一晚.......就那一晚,徹徹底底的改變了他的人生軌跡,無心的善舉讓他一躍登天,成了人上人。
而現在,改變他命運的人,卻又.....
他不知該如何表達這份情緒,就是猛然之間,好似有塊巨大的石頭壓在心口,讓他喘不過氣來。
「張大人,皇上.....」
「虎子....」
張振宗微有些失神的開口,「你....我.....這....」
千言萬義真是說不出來,他張振宗不是忘恩負義的人。
他生命中兩個貴人,一是王總管,二是李閣老。
在他發跡之後,雖和王總管那邊保持著距離,但那份讓他改天換命的情義他永遠記在心底。
他自問,王虎若需要他的庇護,他義不容辭!
見他真情流露,王振也有些紅了眼眶。
「張大人...」
王振低頭低聲道,「這不是說話的地方,萬歲爺在等您....」
「嗯!」
張振宗再看看王振,又忍不住開口,「宮裡規矩多....你自己要....謹慎點!現在別人都幫不上你...」
「二子哥...」
王振伸手,幫張振宗撣去一腳上的雜塵,「我知道了!多謝....」
「家裡.....你姐那邊,晚點我過去...」
「別,現在很多雙眼睛明里暗裡的看著我,我是宦官,你是外臣....不能多聯繫....」
~~
「微臣張振宗,叩見皇上!」
此時,天色將晚。
幾名宮女,將琉璃罩燈放在乾清宮中。
燈火下,地面的金磚熠熠生輝。
同時也將張振宗的身影,倒映出來。
「平身吧...」
朱允熥盤腿坐在羅漢床上,笑道,「是西北冷,還是京城冷?」
張振宗一愣,然後趕緊道,「回皇上,西北更冷些....」
在他低頭的時候,朱允熥卻在打量著他的面孔。
三十多歲正壯年的年紀,可鬢角已經微白。
手上臉上,都是滿是風霜腐蝕的痕跡。
「你在西北做的不錯!」
朱允熥又道,「把各個邊鎮都巡查了一遍......朕聽說今年春天的時候,天降暴雪,馬不能行。你硬是靠走,走到了我大明最遠的邊衛....」
「而且,你和你的隨從,還每個人都背著五十斤的補給.....」
「皇上!」
張振宗抬頭道,「邊軍,難!」
說著,頓了頓,「尤其是偏遠邊衛,更難!將士們軍械倒是不缺,可在飲食上.....若是遇到風雪,經常難以為繼!」
「臣去了烏斯藏那邊的衛所,餃子....都煮不熟!」
「這還只是吃的方面....能克服....」
張振宗又頓了頓,「很多邊軍士卒.....一輩子沒見過女人!聞聽臣是巡察御史....許多士卒跪地磕頭,求臣....讓臣跟您說,讓他們....討老婆....」
「而且長期在那等惡劣蠻荒之地,將士們的心性都有些扭曲了.....」
聞言,朱允熥無聲沉默。
帝國漫長的邊境線......需要人守護。
而這種守護,往往是幾代人默默無名艱苦絕倫。
「你在西北的所見所聞,回頭寫一個詳細的條文,分四份!朕這一份,兵部五軍都督府還有莊親王處各一份...」
朱允熥嘆口氣,「是要想想辦法,怎麼能讓邊衛的士卒,過的好些!」
張振宗俯身叩首,咚咚作響。
「坐...坐那說!」
朱允熥話音落下,自有王振搬來一張圓凳。
張振宗欠著身子,小心翼翼的坐了。
朱允熥看著他,緩緩張口,「這次回來,朕打算讓你在京師六部之中,再歷練幾年....」
張振宗誠惶誠恐,「皇上厚恩,臣萬死難報...」
「朕也是一時手裡沒有合適的人選,而你又恰好剛從西北回來...」
朱允熥正色道,「也算熟知西北軍務....」
聞言,張振宗心中咯噔一下,暗中道,「兵部?」
「茹瑺上了歲數,蹇義一個人也忙不過來!」
朱允熥看著張振宗,「朕打算破格點你為兵部侍郎....」
「皇上!」
張振宗惶恐下拜,「臣,何德何能....」
「朕說你行你就行!」
朱允熥繼續道,「你知曉西北的軍務,軍需....恰好未來一兩年,是軍政改革最重要的時候,你就在兵部,好好干!」
說著,看了一眼張振宗,「李閣老在的時候,可沒少在朕面前誇你這個得意門生,不然朕也不會讓你複雜新都北京的營建....」
「現在,拿出那種讓李閣老都讚嘆的幹勁來....也算是他李以行後繼有人!」
「臣...」
張振宗大禮叩拜,「死而後已...」
他明白,皇帝要他做第二個李至剛。
他知道,他這樣非科班出身的人,除了做第二個李至剛之外,沒別的出路。
可是,能做到嗎?
前路,註定滿是坎坷崎嶇!
~~
與此同時,太子東宮春和宮的燈也亮著。
六斤一身杏黃色的團龍袍服,凝神看著手中的條陳。幾名白髮蒼蒼的老學士,垂手站在他對面。
「又是會試之年...」
六斤抬頭,而後皺眉,對著幾位老學士說道,「孤不是說過嗎,幾位老師私下裡不必這麼多禮數....」
站在他面前的,正是他的老師們。
大學士張顯宗,高遜志,楊淞。
年輕一點的翰林院黃觀,楊善,陳循等人。
「來人,給諸位學士拿椅子來!」
六斤對宮人不悅道,「上熱茶...」
張顯宗等人忙道,「殿下,君臣之禮不可廢,臣等不敢僭越...」
「你們和孤,先是師生之情,才是君臣之禮!」
六斤按著張顯宗,讓他坐在椅子上,看著諸學士滿頭白髮,感慨道,「哎......諸位學士,都要注意身子。」
「孤.....是片刻都離不開你們呀!來人傳孤的口諭,吩咐太醫院.....以後每個月都要上門,給幾位學士把脈問診,若有藥需,一切藥品都從宮中藥庫支取....」
諸學士動容,齊聲道,「侍奉太子,老臣等....幸甚!」
一時間,六斤看著他們的滿頭白髮,也有些恍惚了。
再看看這些老臣身後,還不能獨擋一面的翰林學士們,心中又有些小小的....嘆息。
他也熟讀史書,知道古往今來像他地位這麼穩固的太子,並不多見。
可有時候,他也會有一種無力感。
那就是手下可用之人太少了!
而且他能用的,都是這些純粹的文臣。
至於各地巡撫總督,邊鎮大將,中樞的尚書侍郎,也不是不聽他這個太子的話。
但也只是尊敬,聽話罷了!
有事的時候,八成是指望不上的。
「過了年就是春闈會試!」
六斤再看看手中的條陳,「然後是殿試....今年的會試,父皇沒用解學士,而是點了你們三位....」
「皇上隆恩!」張顯宗三人齊齊起身。
「科舉乃國之重器....」
六斤沉吟道,「太祖高皇帝在的時候,曾對孤說道。一個國家歷朝歷代,最重要的是要尋常的讀書人,有向上走的通道!」
「不然的話,這國家就被世家大族把持了,長久不了!」
「國朝科舉,就是給天下尋常百姓之家的學子,最公平的晉身之路.....」
「殿下所言甚是...」
「你們的品行,孤是信得過的!」
六斤笑了笑,「但是,要知道這次,與以往絕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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