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嘰嘰....咦咦!」
樂志齋中一片沉寂,而外邊林間的蟬聲,卻擾得人有些心煩意亂。文師閣 www.wenshige.com
殿中明明擺著幾個巨大的冰盆,瀰漫著絲絲涼意。可殿中的官員之中,依舊有人額頭上汗水淋漓。
有的人實在忍不住,抬起袖子擦擦,擦汗的同時,偷偷的朝內殿中張望。
但他們的視線被一道紗簾所阻擋,只能依稀的看到皇帝的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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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允熥沒有帶紗冠,頭髮用木簪隨意的扎著,身上一件寶藍色的圓領常服,端坐在寶座之中,靜靜的看著眼前的奏報條陳。
他對面,諸位南書房大臣,六部尚書都低著頭垂手站著,屏聲靜氣。
誰都知道,皇帝心中有火,一點就著。
「嘰嘰...咦咦....」
外面的蟬鳴依舊,且越來越高亢,抑揚頓挫。
「以前朕覺得太上皇對貪官污吏動輒扒皮凌遲,未免有些太殘忍!」朱允熥放下手中的奏摺,緩緩開口道,「但現在看來,還是輕了,哼!」
皇帝一聲冷哼,群臣的頭更低了。
廉政院和錦衣衛聯手上的摺子,今年以來大明各地事發的貪腐之案,竟然高達一百三十八件,最少的涉及銀錢八百銀元,最多的涉及銀元高達數萬。
不單是單單的貪污受賄,甚至有的州府官員,把朝廷撥給地方建官學的錢都給挪用了。更有甚者,有的州府幾乎是公開的明碼標價的售賣各種小吏的差事,乃至是官學的名額。
更觸目驚心的是,朝廷在推廣洪薯的過程中,為了使百姓安心種地,特意給各地方發放了專款專銀,用以補償農戶。這些錢,反手就放州府各層給密下了,根本沒補到農戶的手中。
這還是明面上的,暗地裡更不知藏著多少蛀蟲。
「太祖高皇帝殺貪官殺了三十年,要朕也殺三十年嗎?」
啪的一下,手中的奏摺被朱允熥重重的拍在桌子上,群臣心頭一顫,頭垂得更低了。
「呵呵,看看這個!」朱允熥又拿起一本奏摺冷笑,這是錦衣衛指揮同知郭官僧單獨奏報的,「松江府,竟然一府都爛了。堂堂大明朝的知府,竟然公開的尋花問柳。而為人師表的學正,為了自己的帽子自己的前途,居然....」
說著,朱允熥怒極反笑,「居然讓自己的小妾和妹妹,陪著知府大人打了兩天兩夜的麻將?」
「哈!」朱允熥連連大笑,「真是寡廉鮮恥....不知廉恥!」
說著,看著下面的臣子們,「古往今來歷朝歷代,你們聽說過這樣的事嗎?太祖高皇帝殺了三十年,朕即位開始就整頓吏制。如此看來這三十多年,就是治了個笑話,治了個自欺欺人!」
「臣等有罪!」眾大臣再也站不住,齊齊叩首。
「起來!」朱允熥冷喝,「你找你們來,你們就磕頭請罪,朕要的是磕頭蟲嗎?國家大事,是有罪二字能解決的嗎?」
說著,他再也忍不住,信手扯開了脖子上的扣子,帶著那麼幾分氣急敗壞,「這還只是地方上官員的劣行,京官之中更有甚者!」
說到此處,他的目光看向外殿,被紗簾遮擋住的大臣們。
「浙江布政鐵鉉和按察使景清巡查使韓克忠聯名報奏!」朱允熥繼續說道,「朝中有清貴官員,出身大族豪門,是以家中以其官身,官商勾結。先以名下織布坊的名義,跟農戶們簽訂收購桑蠶的契約。等農戶們辛辛苦苦忙碌一年之後,卻說農戶們的桑蠶不合格。」
「農戶們的地都種了桑養了蠶,賣不出就沒錢繳稅沒錢買糧食,這時候這些仗著朝中有人的官商,開始放印子錢高利貸!」
「再然後,利滾利還不起就趁機占了農戶的田,叫天天不靈的農戶們要麼他們家的佃戶奴僕,要麼只能簽身契賣身進工坊,當牲口使!牲口還有好草料吃呢!大活人,卻連牲口都不如,一天給他們做工七八個時辰,稍不如意就動輒鞭打,毫無人性!」
砰的一聲!
群臣心頭一振,朱允熥的臉對著外殿,「鄭朝先,馬國良,張泓澈!」
噗通!
外殿的官員之中,三名三品官服飾的官員,踉蹌跪倒。
「朕說的是不是真的?」朱允熥問道。
「臣....臣等....」三名官員面無人色,語無倫次。
「家裡的事,臣實在不知情.....」
「住口!」朱允熥呵斥,開口道,「你們三人,豪門大族子弟,名師教導進士出身,你們說你們不知情,你們覺得朕信嗎?平日你們在京中,素有賢名呼朋喚友千金散盡,難道你們不知道你們手裡的錢,都帶著血嗎?」
說到此處,朱允熥猛的擺手,「太平奴,把他們交付有司,給朕好好查!」
「遵旨!」
「皇上,冤枉啊皇上!」
「家裡事和臣等何干啊皇上!」
「皇上,臣真不知情呀!」
幾人剛慘叫幾聲,就被鄧平帶著侍衛,捂著嘴拖了下去。
「嘰嘰...嘰嘰!」
外邊的蟬聲,愈發刺耳。
像是在嘲笑著誰!
這叫聲讓朱允熥更加心煩意亂,大明朝商貿日益繁華是好事,中夏之地各種物產在海關供不應求更是好事,稅銀連年增加是大大的好事。
但這些好事的背後,是許許多多的壞事。
沿海一帶的豪門大族,商人們拼命的蓋工坊,拼命的召工人,晝夜不停的生產。
鬧火災的,累死人的,買賣人口的,不把人當人的......比比皆是。
而那些家中有當官靠山的商人們,更是肆無忌憚,出了事反正有人給壓著,有人給罩著!
忽然,朱允熥覺得心口陣陣刺痛,腦中猛然想起一句話。
「資本都是血淋淋的!」
眼見朱允熥揉著心口,曹國公李景隆馬上抬頭,關切的說道,「萬歲爺身子不舒服,來人,快傳太醫!」
說著,徑直走到一邊,趕緊給朱允熥倒了一杯熱茶雙手捧著,「萬歲爺您潤潤喉,消消氣!」
朱允熥微微擺手,嘆口氣,「今日叫你們來,就是說說吏治的事。」說著,他抬頭道,「咱們君臣一塊想想辦法,怎麼能止住這股歪風邪氣!」
「止是止不住的!」文臣第二排中,辛彥德冷臉開口道,「殺就是了!」說著,冷哼一聲,「既然讀聖賢書,就應該明白家國天下這四個字。為官不端,為人不正,要當大明朝的蛀蟲,掉腦袋就是咎由自取!」
「一味的殺,治標不治本!」解縉琢磨著開口道,「再說,這麼殺下去,那面的人心渙散!」
他這話說到了關節上!
歸根到底,朱允熥不是老爺子那樣的開國君主,殺起人來可以毫無顧忌。
再說現在也不是那個時代了,那時的大明剛剛立國,天下剛從戰火中走出,人心思定。而現在國家蒸蒸日上,規矩已經形成。
而且,解縉的話里還有一層眾人都懂,但卻不能付諸於口的道理。
那就是官吏這些人,其實本質上就是一個幫著皇帝統治天下的既得利益群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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