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星不稀,屋裡沒有屁。筆神閣 m.bishenge。com
說是屋,其實就是張家的穀倉。
身下是厚厚的稻草,既鬆軟又帶著稻香,而且躺在上面,仿佛整個人都被包裹了一般。
這穀倉之中,睡的都是男人。
別看這些侍衛們,都是大明朝最頂尖的大貴族出身,可睡著了也和別的糙漢一樣,咬牙放屁吧唧嘴,甚至說夢話。
但此刻,卻半點聲息都沒有,就連呼吸都壓抑了。
他們壓根就沒睡,不是睡不著而是不敢睡。
因為跟他們一塊睡在穀倉中的皇帝一直都沒睡,他們不但沒睡,甚至連翻身都不敢,整個人都是僵的。
~
朱允熥身下鋪著一張毯子,平躺著。
他不是沒睡,而是剛從夢中驚醒。
就在他剛才迷迷糊糊的時候,腦子中忽然浮現出老爺子的臉,用一種似笑非笑的嘲諷表情看著他。
且搖頭說道,「好大喜功!你就是好大喜功?小事都沒弄好,還說他娘的什麼大事?」
然後,他就從夢中驚醒了,失眠了。
他的雙眼靜靜的看著穀倉的頂,朦朧的月色下,那房樑上一隻老鼠悄悄的露出頭。
它躡手躡腳的遊走,警惕的觀察著四周,然後在房樑上吊著的臘肉前,停住腳步。
他沒有跟狗一樣,見著吃的東西馬上撲上去。而是觀望,觀望再觀望。
確信周圍沒有敵人,不會被人發現之後,又無聲的爬上去,嗅了嗅。
可以確定,但凡此時有半點的風吹草動,老鼠定然會頭也不回的嗖的一下消失在黑暗中。
但,一切都靜悄悄的。
外面的蟲鳴,隨他去吧。
穀倉里人的呼吸,它也適應了。
所以它大膽的爬到臘肉上,然後美美的咬了一口。
朱允熥一直看著它,正以為這隻碩鼠要每餐一頓的時候,忽然發現它又停了。
唧唧..它對著暗處叫了幾聲。
然後數道黑影,一窩老鼠拖家帶口的蜂擁而至,把那塊臘肉包圍了。
「碩鼠!」
朱允熥的眼中,泛起恨意來。
這些老鼠的行徑,和那些貪官污吏有什麼分別呢?或者說,何其相似呀!
「何廣義!」
朱允熥忽然低聲開口。
「在....」何廣義始終睜著眼,豎著耳朵聽聲,聽見朱允熥的聲音馬上坐起身。
「老鼠!」朱允熥低聲道。
「遵旨!」何廣義蹭的起身。
他的所有動作都是下意識的,可當他站起身之後卻猛的覺察到一個問題,要拿這些老鼠怎麼辦?
還好他還算機靈,電光火石之間拿起靴子,對準房梁,嗖的一下。
唧唧...
受驚的老鼠咻的一下沒了蹤影,但卻在那塊懸掛在房樑上的臘肉上,留下許多道齒痕。
「皇...皇上!」何廣義垂著手,低著頭,像是做錯事一般。
~
「皇上,您.....」
「我出去走走,別跟著!」朱允熥也翻身坐起,煩躁的說了一聲,趿拉著鞋,慢慢走到窗外。
他剛走,屋裡就同時長處了一口氣,然後趕緊活動著已經僵硬的關節。大概,他們生平第一次,躺著比幹活還難受。
說是不讓跟,但何廣義,胡觀,還有李景隆依舊跟在朱允熥的身後。
天邊的繁星,看起來很是優雅。
似乎散發著很純潔的光,可是....它們的光再如何優雅,渲染的也是深夜的黑。
「你是不是忘了!」朱允熥看著星星,低聲開口道,「除了錦衣衛,你還有廉政院的差事?」
聞言,何廣義猛的一哆嗦,胡觀心中一陣慶幸。
「臣愚鈍,未能盡心辦差.....」
他話還沒說完,就見朱允熥猛的轉身,眼神比星星還亮,卻滿是冰森,「是不是錦衣衛,廉政院兩份差事給你,讓你眼睛不夠用了,連家裡有了老鼠都看不著?」
「臣該死.....」
「那你去死!」朱允熥冷聲道。
冷汗,順著何廣義的鬢角就流了下來,黏糊糊的。
其實,朱允熥也知道,他這話委實是有些遷怒了。
過去的大明雖豐功偉績卻一成不變,是在走歷朝歷代的老路而已。
如今的大明一日千里,日日不同。
過去錦衣衛和廉政院的眼睛,都盯在河工各項糧款等傳統的容易出問題的方面上。
而現在,隨著所謂盛世的到來,誰能想到,底層的官吏們,竟然把手插進了藥局,官學......還有稅收。
何廣義見皇帝只是罵了他一句,並沒有其他下文,壯著膽子說道,「皇上放心,回京之後臣就徹查此事。天下所有州府的官學,藥局,乃至於官道修築方面,臣一定徹查到底。」
說著,他咬牙道,「臣一定把大明朝這些蛀蟲碩鼠都抓出來!」
「抓?」朱允熥心中嘆口氣,「抓的乾淨嗎?」
能否抓乾淨,他心中已有了答案。
只要大明朝的房樑上還有臘肉.....
「明日,隨朕去九江府看看!」朱允熥慢慢開口,「哼!春秋的菜,冬天的柴,沒錢繳稅莫進城來.....朕倒要看看,怎麼個繳法?」
「皇上!」胡觀本想一直裝聾作啞,但此刻也裝不下去,低聲道,「軍務要緊呀!」說著,他頓了頓,繼續低聲道,「咱們在路上,只有十五天的時間,若是耽擱了的話,兩廣的大軍...」
「耽擱不了!」朱允熥打斷他,「大不了最後幾天,咱們快馬奔馳就是了!」
說著,他忽然盯了胡觀一眼。
頓時,後者猛的感覺心裡咯噔一下。
「累.....」朱允熥再看向夜空,「朕累!」說著,他苦笑道,「很多事,朕不問就不說,朕不去催就不去做!朕也和你們一樣,也都只有兩隻眼睛!」
「你們的眼睛看不清份內的事,朕的眼睛就能看清這個天下嗎?」
~
「皇上!」
李景隆悄悄走到朱允熥背後,給他披上披風,低聲道,「晚上風大,您別著涼!」
「朕沒那麼矯情!」
「病從心上來!」李景隆站在朱允熥背後,嘆口氣道,「臣覺得,有時候皇上您......?」
「朕如何?」
「太過於...」李景隆笑笑,「太過於苛責您自己了!」說著,他嘆口氣,又道,「很多事,其實並不是無獨有偶,也更不是只有本朝都有!」
「歷朝歷代官吏撈錢的事,從來都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當初老爺子那麼殺,不也是殺不絕鏟不淨嗎?」
「人性本貪!再者.....」說到此處,李景隆頓了頓,「太平盛世就是伴隨著貪腐的....要麼怎麼說板蕩才能識忠臣呢!何嘗聽過盛世有清官?」
「吏治上的事,不怕有事,發現事處理就是!盛世了,有錢了。就好比...就好比剛才那吊在房樑上的臘肉,它就是要招老鼠的!」
夜風陣陣,吹拂在朱允熥的面上。
他低身低下,看著夜色中的麥田,哪裡似乎熒光一片。
是一群飛著的蟲兒,也不知是好蟲還是害蟲,方正就是蟲。
「你這些車軲轆話,就是告訴朕。這種事,誰都管不了,朕要是太往心裡去就是跟自己較真,就是自己跟自己過不去,對吧?」
「臣不是....」
「你就是那個意思呀!」朱允熥嘆口氣,「朕也知道,有些事註定是徒勞。可很多事,做不了,跟不去做,是兩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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