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萬里,艷陽高照。
背著沉重的竹筐,張遠在崎嶇不平的山道上艱難前行。
豆粒大的汗水不斷地從這名十五歲少年的額頭上滑落,淡古銅色的肌膚在陽光的照耀下泛動著晶瑩的光,單薄的衣衫下筋肉僨張。
轉過岔道,一座被群山環抱的山村出現在了張遠的視線里。
他抬手抹了把臉上的汗水,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陳家村。
張遠這一世的家!
五年之前,他於懵懂之中破開了胎中之謎,漸漸恢復了前世的記憶。
雖然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穿越到這個古代異世界,但是張遠沒有怨天尤人自暴自棄,努力學習生存的技能。
到現在他已經習慣這裡的生活。
深吸了一口氣,張遠沒有直接往家的方向走去,而是踏上了另外一條小道。
不多時,他看到了山林邊的木屋。
張遠的臉色頓時變了變。
只見那木屋前面,用籬笆牆圈圍起來的院子裡,三名十來歲的勁衫少年,正在一名中年男子指導下,一板一眼地練習拳腳武技!
這樣的情景讓張遠的咽喉更加乾澀,他用力抿了抿嘴唇,繼續朝木屋走去。
只是這條走了無數遍的小路,今天卻顯得格外難行。
然而沒等張遠來到院門前,那中年男子率先出來將他擋住。
這名中年男子身材高大皮膚黝黑,左臉有一道長長的刀疤,眼神銳利,氣勢頗為兇悍。
他看向張遠的目光晦澀難明。
「高師父!」
張遠連忙卸下身上的竹筐,恭恭敬敬地說道:「今天縣城的米價又漲了一文,所以只買到了七十四斤…」
「行了。」
中年男子直接打斷了他的話,淡淡地說道:「辛苦你了,以後你不用再來了。」
儘管心裡有所準備,可聽到對方的這句無情的話語,張遠的心依舊猛地往下一沉。
他沉默了片刻,苦澀地問道:「高師父,是我哪裡做得不對嗎?」
陳家村上百戶人家,總共五六百口人,其中公認最有本事的兩位,一位是學識淵博還懂點醫術的陳老夫子,另外一位就是張遠眼前的高獵戶!
張遠覺醒前世記憶之後,先拜陳老夫子學文識字,而後又煞費苦心地討好高獵戶。
高獵戶據說出身軍伍,因為傷殘回鄉定居陳家村,平常依靠狩獵為生。
此人武力出眾,曾經獨自殺死過一頭黑熊,如果不是跛了一條腿,完全可以在縣衙或者縣城大戶人家裡謀得一份好差事。
只是高獵戶性格孤僻冷漠,向來離群索居,很少跟村里人往來,非常的不好親近。
為了能夠學到對方的本事,張遠頂著冷眼和嘲諷,挖空心思地為其效勞。
比如今天,他天沒亮去趕去二十里外的縣城,辛辛苦苦背了幾十斤米回來。
至於平時劈柴挑水之類的活計,張遠幫對方不知道幹了多少次!
三年多的時間,照理說就算是一塊石頭也應該被他的誠心焐熱,結果今天卻被狠狠地潑了一盆涼水。
哪怕張遠兩世為人心志堅毅,也忍不住生出憤懣之意。
高獵戶淡漠地掃了他一眼,說道:「你做得不錯,我也知道你的心思,本來我有想過收你當弟子,但是…」
他指了指院子裡面的那三名少年:「昨天陳德平陳員外帶了子弟過來拜師,並且奉上了厚禮,你明白嗎?」
陳德平陳員外?
張遠心裡驚詫莫名——士紳人家怎麼會帶子弟跑到山村來拜師學藝?
但不管什麼原因,他顯然沒有任何能力跟員外家的孩子競爭!
壓下內心的疑惑和酸楚,張遠低頭回答道:「明白了。」
「很好。」
高獵戶點點頭,很滿意張遠的識相。
這名中年男子探手抓起地上的竹筐,轉身一瘸一拐地剛走出幾步,忽然回頭探手入懷,掏出幾塊碎銀銅錢丟到了張遠的面前:「回去吧。」
看著地上的散碎銀錢,張遠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
旋即他張開五指,俯身撿起了這些銀錢,沒有錯漏一枚銅板。
這是他應得的!
當張遠重新直起身來,目光正好跟院落里的員外家子弟對上。
那年齡最大的少年雙手抱臂,臉上帶著似笑非笑的神色,看向張遠的眼神里滿是輕蔑和譏嘲之色。
就像是在看一個可憐的乞丐!
另外一名少年則衝著張遠扮了個鬼臉,不屑之情溢於言表。
仿佛在說:區區一個下賤的小泥腿子,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也敢拜師學藝?
張遠默默地轉身離開。
沒走出多遠,他聽到了來自身後的嘲諷聲:「大哥,你看那個人好像一隻黑猴子啊。」
「呵呵,不自量力!」
「別理他了,我們繼續練習。」
「哈哈!」
張遠置若罔聞。
張遠不會喊「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但是今天遭受的羞辱,他將牢牢銘記在心底,然後成為奮勇向上的動力!
錯過了一次機會沒關係,他還很年輕,未來還有很多很多的機會。
可讓張遠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當他回到位於村東頭的家,就見到家門口圍著三五人,旁邊還有鄰居在探頭探腦地張望。
而張遠這一世的母親,一位瘦弱蒼老的女子正淚水漣漣地在跟堵門的人交涉!
「娘!」
張遠不假思索地沖了過去,右手握住了插在腰間的柴刀。
「遠娃兒回來了!」
有眼尖的鄰居喊了一聲。
堵門的那些人立刻轉過身來,其中一名獐頭鼠目的中年人尖叫道:「你就是張遠吧?回來得正好!」
張遠注意到對方的手裡捧著一冊賬簿,而其左右隨從都是孔武有力的家丁。
他立刻停下腳步,不動聲色地放開柴刀:「我是張遠,有什麼事跟我說吧。」
這一世的張遠從小就失去了父親,一直和寡母兩人在村里相依為命,如今十五歲的他已是這個家的頂樑柱。
「也行。」
那師爺模樣的傢伙捻了捻鼠須,大模大樣地說道:「縣衙下派徭役,我們陳家村分派到了三十戶,你家名列其中,所以下個月初你得去往縣城服役,為期五個月。」
張遠吃驚:「我家去年已經應役,為什麼今年又輪到了?」
對於鄉民而言,縣裡下派的徭役無疑最可怕的事情之一。
徭役動輒三五月甚至一年半載,而且還得自帶部分口糧,幹得又是非常辛苦以及危險的活,一個精壯的漢子服役回來,瘦成人干或者落下傷殘是很正常的事情。
這都還算好的,有的是一去不復返的!
堪比鬼門關。
去年張遠家的徭役,是他的母親變賣了僅剩的嫁妝首飾,用銀兩抵充應結的。
本來以為可以消停幾年,沒想到今年又來了。
真是不讓人活了!
「去年是去年,今年是今年!」
獐頭師爺嗤笑道:「從本月開始,陳家村的徭役和賦稅都由我們陳老爺掌管,你不想服役的話,那就繳納五兩應役銀吧。」
「五兩?!」
張遠睜大了眼睛:「去年都是三兩,怎麼今年要五兩?」
「我說了,去年是去年!」
獐頭師爺冷笑道:「今年我們陳老爺回村定居,打算重修村裡的祖祠,家家戶戶都得出力,加算你二兩算是便宜了。」
「記得三日之內必須要繳納,否則就乖乖去縣裡服役吧!」
「我們走!」
張遠目送著一群人趾高氣揚地離開,然後攙扶著自己的母親回到茅草土房裡。
張母抓著兒子的手臂,泣不成聲:「遠,遠娃兒,你說,這怎麼辦啊?要不…」
她忽然想到了什麼,手指抓得很用力:「你跑吧,自己一個人跑得遠遠的不要回來,別管娘了!」
「娘,沒事的。」
張遠輕輕握住母親枯瘦的手,沉聲說道:「我有辦法的。」
話雖然這麼說,可心中的怒意化為燃燒的火焰,在他的眼眸里洶湧激盪。
這該死的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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