徹侯勛臣們當了縮頭烏龜以後,所有的壓力,就都集中到了身為右相國的張歐身上。
誰叫,現在他是百官之首。
他不出頭來說幾句的話。
那別人會怎麼看他?
怎麼議論他?
混政治的,都講一個大樹底下好乘涼。
一個能為屬下擋風遮雨,謀福利,有事擋前面的大哥,才會有無數小弟尾附其羽翼下。
反之,倘若大哥遇事縮頭,臨事不決。
那就只能是樹倒猢猻散,小弟們自然會各奔東西,去尋找一個能保護自己的大哥。
雖然張歐在丞相任上沒幹出什麼政績來,但,小弟卻著實收了不少。
九卿各衙門都有。
大家平時大包小包的往張歐家裡送,圖的不就是,將來有事,大哥能拉一把嗎?
現在這事情,雖然與大家的前途無關。
然而,事關宗法禮制,丞相不出來說幾句話,勸諫一二的話,那大家的臉往哪裡擱?
往後,出門訪客,遇到哪些在野的朋友或者在外地任職的親戚什麼的,別人一問——君等為什麼不阻止天子行此亂命?
那多丟面子啊!
而丞相倘若站出來,力諫而不可得以後,大家起碼,還可以有塊遮羞布:丞相都不行,我這小胳膊小腿怎麼憾得動天子的大腿?我也是有苦衷的呀!
是以,此刻,在許多人看來,這事情,倒是成為了張歐的試金石。
大哥到底能不能護得住小弟,就看大哥能不能堅持立場了。
倘若老大看到皇帝就怕。連勸都不敢勸……
那往後要是出了事情,這老大豈非是會馬上就丟下小弟不管了?
這樣的大哥,誰肯跟?誰還願意不計血本的送禮?
當官的。在這個事情上,沒有一個笨蛋!
大家都瞪大了眼睛。就等著張歐出面。
可惜……
張歐依舊坐在原地,一動不動。
許多人頓時就失望無比。
太僕袁盎,看了看情況,不得不硬著頭皮,出列拜道:「陛下,臣以為,茲事體大,陛下最好還是先與太皇太后。皇太后,商議之後,再召臣等議論……」
許多對給先帝立廟一事持反對意見的官員,立刻就像找到了主心骨一樣,紛紛出列道:「臣等以為太僕所言甚是,請陛下三思!」
劉徹聞言,不由得看了袁盎一眼。
袁盎這個傢伙啊,該怎麼說他呢?
這人屬於典型的傳統黃老派政治家,政治立場稍微的偏向儒家。
在他心裡,禮法傳統。大於天!
不然,他也不會跟晁錯各種作對了。
是以,劉徹心裡很清楚。袁盎是一定會跳出來反對的,不然,他就不是袁盎了!
甚至,倘若老丞相申屠嘉也在,也一定會跳出來反對。
這些頑固的有些可愛的老派政治家,對於原則問題,是絕對不會後退的!
譬如當年,張蒼跟太宗孝文皇帝,為了一個黃龍事件。鬧得不可開交,兩人誰都不肯退讓。以太宗孝文皇帝的政治手腕和脾氣,最後也忍不下去了。只能採取最簡單粗暴的方法——罷相!才解決了問題……
劉徹在心裡搖搖頭,他看了眼意欲出列的晁錯,搶先道:「太僕所言,甚合朕意,且待朕去與太皇太后、皇太后商議之後,再來與諸卿商議!」
劉徹豈會不知,晁錯與袁盎,鬥了一二十年,早就斗出真火來了!
兩人的關係,自然是政敵中政敵。
晁錯出列,必然是要反駁袁盎的!
倘若在袁盎沒提起太皇太后竇氏以前,劉徹可能還會讓晁錯出來跟袁盎交鋒。
但,當太皇太后的名字被提起以後,劉徹就不敢冒險了!
想前世,小豬前腳剛下令,以後所有政務不要再去請示東宮,後腳,就被軟禁了起來。
劉徹現在可擔不起惹毛竇太后的風險!
好在,他的目的也基本達到了。
那幾個跳出來支持他的臣子,他都記了下來,只等著過兩天來個君臣奏對,然後,再把這些人安排到關鍵位置上,充作他的耳目和手腳。
當然,給先帝立廟,這是肯定要立的。
劉徹很清楚,他根基淺薄,需要這樣的政治活動來加強他的執政合法性。
將這個問題放在一邊,劉徹揮揮手道:「先帝遺詔,以太尉為左相國!少府有司,立即擬詔,八百里加急,急遞廣陵,命太尉速速班師回朝!」
周亞夫大軍孤懸在外。
說實話,劉徹心裡也怕!
周亞夫自然是忠臣,但手下誰敢保證都是忠臣?
當年,南越王趙佗的上司在聽說秦始皇駕崩的消息後,立刻就燒毀棧道,關閉運河,封閉關隘,自立割據為王。
後世的趙匡胤更是上演了一出陳橋兵變的好戲。
劉徹可不敢把那幾十萬精銳放在外面放的太久了!
更重要的是,長安城的兵權,基本都被太皇太后掌握了,現在的未央宮衛尉是竇彭祖,長樂宮衛尉是竇嬰的胞弟竇信。
中尉、車騎將軍郅都雖然是他老爹的心腹親信,與他關係也還不錯。
但畢竟是驟然上任的,關鍵時刻,南軍與北軍會不會鳥他,那還兩說!
因此,將周亞夫與他手下的精銳調回長安,劉徹的這個天子位置,才算真正坐穩了。
「諾!」少府令岑邁出列領命道。
漢室天子的詔書,基本都是由少府的尚書和侍中擬定後,呈遞御前,皇帝只需要檢查和加印。
不然,真以為皇帝的文章水平那麼好,什麼典故都知道啊?
待得岑邁歸位以後,劉徹就繼續道:「右相何在?」
「臣在!」張歐連忙出列。
「御史大夫何在?」
「臣在!」晁錯也連忙出列。
劉徹站起身來。看著這兩位大臣,扶著手道:「尚書錄詔:朕承先帝大寶,獲保宗廟。以微渺之身,托於兆民君主之上。唯戰戰兢,如履薄冰,恐朕之不德,以羞先帝、太宗孝文皇帝之遺德!」
眾臣一見這架勢,也立刻全部跟在張歐與晁錯身後,匍匐在地。
天子頒詔,誰敢坐著?
只聽到新君清朗的聲音,迴蕩在朝堂上:「朕年少。不識上古賢王,治世之秒,然,朕聞之,古者聖王治世,民不加賦,而海內用足豐饒,朕雖不敏,亦心嚮往之,其令。天下官府衙門諸卿有司,即日起,天下郡國黎庶。永不加賦!」
劉徹這個重磅炸彈一拋出來。
大臣們只感覺兩眼都有些迷離了。
「永不加賦?」許多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間相對無言。
劉徹卻是得意洋洋的看著臣子們。
不得不說,滿清的那一手永不加賦的表演,是非常加分的一個舉措。
只是,問題是,所謂的永不加賦,其實是個偽命題!
在中國,稅賦。從來都是分開的。
稅是用於國防開支,衙門支用以及各種地方事務和渠道開鑿修葺等等。
而賦。則是用來給皇帝蓋宮廷廟宇,吃喝玩樂的。
所以。後來的明朝才有會所謂的內怒和戶部的區別。
而在漢室,稅收是統一歸到國庫,而賦,則是少府保管。
問題的關鍵就在於,不收賦了,可以收稅啊!
左右不過左手換右手。
不然你以為,滿清的農民,都生活在天堂,不用交稅的咩?
但此時此刻,基本上沒有什麼大臣懂得偷換概念這個把戲。
大家都被震得一愣一愣的。
太宗孝文皇帝時期,劉氏就常常各種免田稅,用來收買人心。
先帝即位,更是一揮袖子,就把田稅直接降到三十稅一。
今上倒好,上來就喊永不加賦。
但,這個事情,對大臣沒有任何影響。
賦是專供皇帝,天家開支用的。
皇帝在少府的內庫的錢財,從來都與國家的開支是分開的。
對大臣和地方衙門的運轉,幾乎沒有影響!
只是,會影響胥吏們收稅時的積極性罷了!
這也是後世滿清敢喊永不加賦的底氣所在。
不然,你要他喊喊永不加稅,試一試?
看看那幫晉商地主豪強會不會起來把那百來萬八旗兵給撕了!
因此,許多大臣,也僅僅只是震驚而已。
永不加賦,就永不加賦好了。
反正,與他們沒有多少干係。
甚至,有許多滿腦子理想和明君思想的大臣,立刻就感動的稀里嘩啦,連臉都漲紅了。
永不加賦啊!
多好的仁政啊!
三皇五帝,誰提過,春秋戰國,誰又喊過?
真真是仁君!
於是,劉徹終於有了第一票的腦殘粉。
「陛下加大惠於天下,澤被蒼生,非臣等所能及也!」百官們不管那個派系,都立刻叩首道:「請奉詔書,宣布天下,使天下明知陛下仁厚愛民之意!」
劉徹長出一口氣,道:「可!」
他知道,這個永不加賦一出,他就著實裝了一回聖人了。
有了這個詔命打底,最起碼,自耕農與中小地主,都會把他這個天子看成親爹。
至於底層的百姓,恐怕要恨不得給他立個神主牌位,日夜叩拜了。
有了這個基礎,他就不怕有人敢動他了。
隨著這個詔命傳達到天下郡國以後,他的皇位,就真正穩如泰山了。
誰動他,誰就準備承受天下百姓的怒火吧!
當然,他也不敢驕傲。
坐下來,道:「詔書擬定以後,移送東宮,請太皇太后過目,然後再頒布天下!」
其實,就是走個過場而已。
竇太后連人都看不清,還會看詔書不成?
無非就是做個樣子,保持尊重。
劉徹也相信,一個瞎眼的老太太,只要不去刺激她的底線,她也不大可能站出來做些什麼不好的事情。(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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