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長安,淫雨霏霏。
連綿數日的陰雨天氣,讓整個長安城都安靜了許多。
但,在安靜平和的表象之下,暗流涌動。
諸子百家,天下郡國的名士和巨頭,紛至沓來。
一位位名動天下的人物,帶著他們的弟子門徒,從五湖四海湧來。
還有這些學派身後站著的那一位位可怕的巨頭!
「不至長安,不知如今諸子學派的可怕啊……」一個穿著白服的文士,倚在窗口,望著窗外街道上,稀稀疏疏的行人。
「是呢……」一個較為輕柔的聲音在他身後嗤笑著:「孔曰成仁,孟曰取義,思孟學派以民本為根,哪成想……竟然成了梁王走狗……」
思孟學派,前些日子,跟在梁王劉武身旁,轟轟烈烈的入城。
讓整個長安側目。
誰不知道,當今天子素來最為敬重自己的那位皇叔?
據說,天子曾經公開對大臣道:梁王,朕之周公也,社稷之柱也!
地方上報告梁王在睢陽逾制,天子大手一揮,一笑而過。
有人悄悄的打小報告,說梁王給自己的王陵之中,準備了許多逾制之物。
結果,天子聽了,大笑而過,反而立刻命一位尚書去東園令傳詔:為梁王營造天子規格的諸般冥器,還特別下詔,准許梁王陵寢,配置兵馬俑……
而梁王諸子,更是了不得。
長子為梁王世子,封為乘氏候。
次子明為朝鮮君,坐鎮東夷山河。
其餘諸子,也都據說,獲得了特許,未來可以為國王。
甚至有傳說,言之鑿鑿,歸附漢室不久的東海郡,很可能在未來,成為梁王幼子的封地。
這樣的厚待,在整個漢室歷史上,都從未有過。
梁王又背靠東宮太皇太后,威風不可一世,權傾朝野。
除了不能干預朝政外,這位皇叔,甚至沒有其他束縛。
但,卻也因此,梁王劉武,成為天下士大夫眼中的眼中釘和禍害。
士大夫們就是如此。
天無二日,地無二主。
梁王你如此風光,還不知道收斂,想做咩?
所以,梁王劉武漸漸成為了士林清議之中的矛頭。
當然,大傢伙不敢直呼其名。
只能用哪位或者睢陽來代稱。
而且……
這兩位文士雖然嘴上說著『思孟學派壞死了……』。
但實則心裏面卻是羨慕不已。
就如他們嘴上罵著商賈禍國,但卻無法拒絕商人的錢一般。
兩人長吁短嘆了一會,這時候,門被推開,一個三十多歲的文官走進來,朝他們兩人拱手作揖,說道:「讓二位兄長久等了……愚弟官衙之中,忽然有急事……」
「無妨,我們在此也沒等多久……」倚窗的那個文士,笑意盈盈的說道,然後將這位官員,請到上座,道:「賢弟今日官衙之中何事如此繁忙?」
「還不是荀子學派的人……」文官嘆了口氣,道:「臨邛的程鄭氏和卓氏,兩位老大人,不遠千里,來到長安,就是為這荀子學派助威而來,這就苦了我們啊……」
「啊……」第三人聞言驚道:「荀子學派何時與那兩位搭上關係了?」
在五六年前,臨邛的程鄭氏與卓氏,不過是兩個鄉下土財主,機緣巧合,靠著鄧通垮台,迅速發家。
雖然有錢,但誰他媽理這兩個渣渣?
當年,這兩位文士中任意一人伸出手指頭,都可以捏死他們。
但如今,這兩個商賈,卻是他們仰望而不可接近的大人物。
特別是卓氏,宮中有傳聞,卓氏之女,今年就要封夫人了。
夫人之爵,是漢家宮廷僅次皇后地位的妃嬪。
是真正的皇貴妃!
當今天子,除了皇后之外,至今僅封了兩位夫人。
一位是皇長子的生母,當朝車騎將軍東成候義縱的姐姐義夫人。
另外一位則是匈奴來嫁的公主夏夫人。
除此之外,儘是良人、少使之屬。
甚至還有很多,只是不入流的滕妾。
本來,以卓氏的出生,是不可能封夫人的。
但奈何啊……
人家肚子爭氣,為陛下誕下了皇子!
母憑子貴,封為夫人,不是今年,就是明年的事情。
如今天下商賈,誰人不讚嘆,當年程鄭氏與卓氏做的這一手好買賣?
但奈何,除此兩人外,當今天子似乎根本沒有納其他人家的女兒的意思。
真真是讓無數人急的跳腳!
想哪臨邛的程鄭氏與卓氏,如今以外戚之尊,手握西南鐵器營造之權。
更藉助天子之威,在西南夷諸國之中,興風作浪。
據說,他們兩人甚至已經具備顛覆一國,滅絕一族的力量。
西南夷中,大小王國,皆在這兩位國丈淫威之下瑟瑟發抖。
而如今,這兩個既有錢,還有勢,更有權力和依憑的商賈外戚,居然站到了荀子學派那邊。
這真是讓人吃驚!
不過仔細想想,荀子學派跟這兩個外戚商賈糾纏到一起,似乎正是臭味相投!
荀子在世之時,不就成天鼓吹『人性本惡』,所以君子制天命而為之,要法後王之道,要隆禮尊賢而王,重法愛民以霸,推崇君子馭物,而小人被物所馭。
而他的徒子徒孫們,更是將此發揚光大,認為只要傻子、小人和笨蛋,才會被商人啊工匠啊器械所制,所操控。
真正的人傑和英雄,是無論什麼東西,都可以自己控制,自己掌握,自己催動。
所以,壞的可以變成好的。
糟糕的也可以轉變成為良好的。
學了荀子思想,浪子可以回頭,賊子能夠從良。
就差直接說蕩婦可以變貞女了!
在過去,荀子學派和他的傳人,一直就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幾乎沒有生存空間。
直到……
今上即位……
墨家復興,雜家甦醒。
儒門內部,更是什麼牛鬼蛇神都跳出來了!
想到這裡,那位白衣文士就道:「這天下士大夫……人心敗壞,道德淪喪啊……」
「吾聽說,南方的魯儒一系之中,竟然有欺師滅祖之人,於泰山之中,建立草廬,號稱要以心證道,還從拿了黃老之學的《靈樞》《素問》和一些老莊的書籍,說什麼要開創一個使得人人經過學習,就可以盡堯舜的學問……」白衣文士嘆息著道:「荒唐啊,倘若公休子地下有知,恐怕要在墳墓里打滾了……」
說道此處,三人都是默然。
魯儒今天的困境,未嘗不是他們明日的寫照?
「吾等穀梁學派,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沉寂良久,那文官道:「必須尋找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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