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離親自帶人,趕到了河曲丘陵。
然後,他在車奢王姑犁的帶領下,視察了被車奢騎兵殺死的『漢軍』,以及繳獲的兵甲。
雖然,奢離一眼就認了出來,那些所謂的『漢軍』,其實壓根就是些高車人、蠕蠕人。
但,這有什麼關係呢?
匈奴又不像漢,有什麼斬首積功制度。
也沒有那個條件,搞一個論功行賞的制度。
單于庭也不會派人來檢查、堪合。
故而,奢離也是揣著明白當糊塗,非常高興的表揚了一番姑犁,特別是他在見到了那些繳獲的兵甲後,更加高興起來這些繳獲的兵甲里,甚至有兩套漢軍標配的皮甲以及十餘柄鐵製武器!
這些在匈奴,可比首級什麼的值錢多了,也更有說服力!
畢竟,匈奴在戰場上,面對的漢軍,不止有單純的漢人。
還有休屠、昆邪、輝渠、烏恆、月氏、西域各國的馬仔,甚至是羌人。
所以對匈奴來說,繳獲的兵甲質量,就是最佳證明!
只是……
這數量還是太少了!
不足以用來說服龍城的貴族,更不足以用來證明他本人的能力。
「車奢王……」奢離不動聲色的問道:「聽說,大王發現的『漢騎』足有兩千?」
姑犁聞言,得意洋洋的道:「回稟屠奢,正是如此!」
「哦……」奢離暗自點頭,心裡卻是忍不住的想道:「漢軍統帥,已經如此缺乏兵力了嗎?」
在他想來,應該是從漠南遠征至此的漢軍,缺乏兵力,所以就抓了蠕蠕和高車的壯丁!
這種事情匈奴也是經常做的。
譬如狐鹿姑征先賢憚,便在西域抓了十幾萬壯丁,充作炮灰、奴隸使用。
兩個時辰後,奢離在姑犁的帶領下,更是親自看了一下那支『漢軍』的情況。
雖然離的比較遠,只能看到對方的大概樣子。
但……
高車、蠕蠕人的味道,哪怕隔了一百里,奢離也聞出來了。
「派斥候將這方圓百里,都給本屠奢偵查一遍!」奢離舔著嘴唇,興奮的說道:「再派人回去告訴侖頭王,讓侖頭王派出斥候渡河,看看漢軍主力是否還在難侯山一帶……」
若漢軍主力被確認依然在兩百里開外的難侯山,而這附近,又沒有其他漢軍……
奢離忍不住的摩挲起自己的雙手。
他甚至感覺到了,幸運之神在向他微笑。
雖然,高車、蠕蠕,只是些廢物。
儘管,這些部族,從未被匈奴人放在眼裡。
但,一旦他們和漢人搭上關係,那就是漢軍!
……………………………………
難侯山下,漢軍正在做著準備。
一種古老、簡單,但非常有效的戰術準備。
大批的漢軍士兵,將他們的衣甲脫下來,交給了烏恆人、匈奴人。
然後穿上了屬於烏恆、匈奴的服飾。
然後,他們集體的牽著戰馬,在司馬玄的率領下,分批次離開。
而且,是趁著後方的補給隊伍,運送物資時,悄悄離開。
只用了一天時間,就有超過四千漢軍,用著這個辦法,撤出了軍營。
但,河對岸的匈奴人,對此卻毫無所知,他們甚至不覺得漢軍軍營有什麼變化!
因為,每天難侯山下的炊煙、聲響、人數,都基本一致。
這就和當年,孫臏的添兵減灶戰術,幾乎如出一轍。
只是,漢軍現在是反著來。
而這種欺詐戰術,以這個時代的偵查手段來說,幾乎是無解的。
除非發起大規模的進攻,不然匈奴人永遠無法得知,難侯山下的漢軍軍營內的變化。
於是,負責偵查的匈奴斥候們,自然將他們以為的情況,報告了上去。
旋即,報告送到了奢離面前。
這讓他真是心花怒放。
既然漢軍主力,在難侯山下紋絲未動。
而眼前,就有著一塊肥嫩的鮮肉!
這讓他怎麼不動心?
特別是,隨後的斥候偵查,讓他更進一步的貪婪了起來!
因為,根據斥候的偵查所知,那兩千高車、蠕蠕炮灰後面和側翼,還有著一千多的漢騎,真正的精銳,在虎視眈眈的埋伏。
而且,他們進行了巧妙的偽裝,甚至努力扮作高車、蠕蠕的樣子。
可惜,漢人就是漢人!
他們的身高、髮型和面容特點,不是換一套衣服就能偽裝得了的。
這就讓奢離更加安心,也更加貪婪了。
因為,一切的結果都顯示,漢朝人是在打算利用一批炮灰,故意誘導車奢騎兵誤判,從而將車奢的騎兵引出盆地,消滅在曠野!
「真以為本屠奢不看兵書?」奢離冷笑起來:「區區拙劣伎倆,也敢在本屠奢面前賣弄?」
「馬上回去,召集各部精銳,再請老薩滿為諸部貴人、勇士賜福!」他轉過身去,對自己的心腹下令,志得意滿的道:「漢人,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在偉大的天神保佑下,日與月之靈眷顧的引弓之民,必將獲勝!」
在他想來,兩千炮灰加一千多的漢騎,相對於他的兵力來說,根本無足掛齒。
只要集合大軍,完全可以趕在漢朝主力來援前,吃掉這些騎兵!
至少,也可以吃掉那些蠕蠕炮灰,將他們的腦袋和兵甲送去龍城,讓龍城的母閼氏和孿鞮氏以及四大氏族的貴族們好好看看。
他偉大的句犁湖單于之後,右賢王奢離,才是真正的那個天選之子,冒頓大單于與老上大單于事業的繼承人!
也只有他才能帶領匈奴走出低谷,重回巔峰!
可惜,奢離根本不知道,難侯山下的漢軍軍營內,漢軍騎兵的出營速度,已經在不斷加快之中。
到得二十七日的下午,就已經有超過六千騎兵和兩千步兵,分別出營,然後迅速在各自軍官的指揮下,藉助著難侯山的隱蔽,悄悄的向著上游的河曲機動。
…………………………
禱余山下,大型在線賜福儀式,正在舉行。
空曠的草地上,數千名匈奴武士,虔誠無比的跪拜在地上。
場地周圍,一個個被趕工打造出來的圖騰柱,高高聳立。
其上雕刻著,各種匈奴神話傳說之中的神明。
上百名薩滿祭司,圍繞著這些圖騰柱,念誦著莫名而古老的禱告之詞。
更有數百名武士,持著象徵著匈奴祖先與猛獸/敵人搏鬥的時候使用的武器,大聲高歌著在匈奴被廣為流傳的詩歌。
還有上百名少女,在場地內高聲唱誦著每一個匈奴人,從小到大都能耳熟能詳的歌曲:「失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胭脂山,使我婦女無顏色……」
在所有的這些的加持下,場內氣氛,瞬間變得肅穆無比,莊嚴而神聖。
每一個匈奴騎兵,都發自內心的感覺到了祖先的召喚與神靈的鼓舞,只覺得渾身都充滿了力量。
於是,當那位被傳說已久的老薩滿,拄著拐杖,在十餘名貴族的簇擁下步入場中時,所有人都是頂禮膜拜,高聲歌頌:「偉大的天神使者,日與月之靈的眷顧人啊!請您將神明與祖先的力量,賜予我們,讓我們擊敗漢人,重新統治這世界吧!」
老薩滿在這齊聲歌頌與膜拜之中,走到場內。
立刻就有人,將一件件傳統的匈奴薩滿法器,呈遞到他面前。
而他則張開雙手,微微一伸。
萬眾矚目下,一件用羽毛裝飾的法器,竟自動飛入其手中,然後被他牢牢抓在手上。
無論怎樣都不會掉下。
所有目睹的人,都瘋癲了起來。
就連貴族們,也是跪下來,磕頭膜拜:「偉大的神!偉大的薩滿!您是神的使者,是日與月之靈的行者!」
對匈奴人來說,這種隔空取物的能力,已經是神跡!
是他們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能力!
老薩滿卻只是輕輕一笑,道:「我只是一個在聖山上,供奉天神與日月之靈的卑微之人……遠遠稱不上偉大……」
他鬆開手裡的拐杖,推開攙扶著他的貴族,原本枸僂的身子,一下子就高大了起來,原本渾濁的雙眼更是立刻煥發出光彩。
「是天神,與萬物之靈,將他們的力量借給我而已……」他健步如飛,一下子就變得靈活起來。
他微微揮手,立刻有人將一桶桶清水抬到他面前。
他低下頭來,看向這些清水,輕聲道:「水,也有靈!」
他將手中的法器,放入水桶內,輕輕的攪動起來,然後他輕輕的對著水桶吹了一口氣:「偉大的日之靈啊,請您將您的神威顯現!」。
水桶上噗的一下,就燃起了火焰。
雖然這火焰轉瞬即逝。
但,這無疑讓所有人都變得更瘋狂了。
「日靈!日靈!偉大的太陽之子,無所不能的太陽之靈!」數不清的人瘋狂磕頭膜拜。
老薩滿神色嚴肅,鄭重的看向所有人:「我現在,代表天神,日與月以及萬物之靈,來賜福爾等!」
整個場地,瞬間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低下頭來,將腦袋深深的埋在草皮上。
那老薩滿看到這個情況,嘴角微微溢出一絲難以被察覺的譏笑。
心中更是樂開了花。
他的這些把戲,在長安城中,都不算什麼高超把戲。
甚至是圈子裡人所共知的事情。
然而,在這裡,卻可以頂著神明與天地的名義,假神與天地之名,還能讓無數人膜拜、相信,甚至心甘情願送上財富、女人!
這是他夢寐以求的事情!
但表面上,他卻是一副無比嚴肅的模樣,拿著法器,沾了沾清水,然後就撒向了人群。
「我代表天神與日月及萬物之靈,賜福祂們的信徒!」
「我祈禱天神與日月、萬物之靈,將鷹的眼睛,狼的靈活、虎的力量,豹的速度,賜予這些虔誠信徒……」
「我祈禱偉大的天神,庇佑祂的虔誠信徒……」
「讓他們免於被刀劍傷害,讓他們不被箭矢命中……」
無數人立刻爭先恐後的,擠上前來,爭奪著那些撒出去的清水。
更有人,在被撒到水後,立刻就興奮的大吼大叫起來:「我感覺,我的力氣更大了!」
「我能看得更遠了!」
…………
無數人興奮的大喊著,這帶動了更多的狂熱與癲狂。
然而……
這些人永遠不會知道,人的身體,會分泌一種叫腎上腺素的東西。
這種東西會刺激人體,特別是興奮的時候,會導致人發現,自身比從前更強!
於是整個禱余山下,變成了一個宗教氣氛,極度濃烈的場所。
薩滿教,從未像現在這樣,深切而真正的影響到了匈奴人!
……………………
賜福儀式後,狂熱的匈奴騎兵們,就在他們的首領帶領下,踏上了前往河曲丘陵的道路。
數千人,數千被宗教刺激的興奮無比,甚至感覺已然刀槍不入的匈奴騎兵,狂熱的踏上了征途!
他們現在滿腦子都是神明在保佑他們!
所以,幾乎沒有人覺得,這次他們會遇到什麼麻煩。
他們只覺得,世界將被自己征服!
就像他們的祖先一樣,他們將重新統治一切!
在這種情緒的刺激下,他們走的非常快,快的超出了每一個人的認知!
原本需要起碼兩天時間才能走完的路,只用了一天半都不到,他們就抵達了河曲丘陵。
這再次強化了這些匈奴騎兵的認知,也再次凝聚了他們內心的狂熱情緒!
在他們看來,這正是被神明賜福的結果!
於是,當奢離看到他們的時候,這個匈奴的右賢王赫然發現,自己的軍隊好像有些不對勁。
就連他的本部騎兵,也是如此!
人人都在虔誠而狂熱的議論著『神使』的種種神跡與偉力。
每一個人在提到那位老薩滿時,都會使用尊稱。
而且,但凡有人沒有用尊稱,迎接他的必定是一頓暴打!
甚至還會被所有人排擠、排斥,斥責為『不虔誠之人』。
更要命的是……
部族內部的薩滿祭司的地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增長。
有些薩滿祭司,甚至獲得了超過部族貴族的地位與權力。
而這在過去的匈奴,是不曾出現,也不敢想像的事情!
可惜,奢離並沒有太多時間和功夫來關注此事,也未將注意力放到這方面。
現在他滿腦子,都只有一個想法打一個大勝仗,然後迅速回去,熬到漢朝人撐不住了主動撤退,他就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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