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間就沒有知足二字,有人一輩子連舉人進士都考不上,按理說考上了進士就該偷著樂了,可是進士之上還有翰林,那進了翰林院就舒服了嗎?也不見得,有人熬了十年八年,熬幹了心血,才勉強衝上去,可是卻也鬍子一大把,垂垂老矣,時日無多。
官場上總是充滿了時不我待的感傷,不過也有例外,就比如咱們的小唐翰林。
當旨意傳下來,他升任翰林侍讀學士之後,翰林院上上下下都炸窩了。
還沒有沒天理!唐毅剛剛進翰林院幾天,就連著兩次躍進,先是廷議,升任侍講,接著更過分,交了個白卷,竟然混成了侍讀學,論起地位僅次於翰林學士,是翰林院的第二把手。
比他早一科的進士當中,最厲害的狀元陳謹也僅僅是侍讀而已,差著兩級,曹大章是修撰,至於江一麟和龐遠,他們多數剛從庶吉士轉正,要從最低級的檢討做起。和唐毅個差距,更是天地雲泥。
別說他們,就連嘉靖二十六年的丁未科,比唐毅足足早了九年,能超過唐毅的也只有狀元李春芳一人!
而且還是因為李默倒台,原本的兩個副手嚴訥和李春芳被一同升任翰林學士。就算這樣,京里還不少人暗中鄙夷這二位,說他們是靠著青詞起家,只會溜須拍馬捧臭腳,根本沒有本事。
他們也夠冤枉的,比起唐毅,我們都該找塊豆腐撞死了,你們還說我們是被超擢,這世上還有沒有公平二字啊?
別管嚴訥和李春芳多不願意,表面上還要滿臉賠笑,恭喜唐毅。
「行之兄果然是六首魁元,文曲星下凡,官運亨通,看起來要不了多久就會後來居上。到時候還請行之兄多多提攜。」
唐毅謙和一笑,「二位大人,如今李默一黨倒台,朝廷空出了不少位置。我看陛下同時提拔你們為翰林學士,才是要超脫苦海,龍飛九天,我可要先恭喜二位啊!」
嚴訥和李春芳聽唐毅一說,眼睛都冒光。這小子是不是又得到了內幕消息,難道陛下要提拔我們?
見他們想入非非,唐毅就知道這二位多慮了,可又不忍心打擾二位的好興致,只能說了些他們願意聽的好話。弄得李春芳和嚴訥誠惶誠恐,情不自禁。
升任翰林學士,那就代表著翰林生涯總算結束了,可以拍著胸脯說再也不用裝孫子了,老子就是大爺!
嚴訥和李春芳回到值房,琢磨了半天。唐毅這小子太神了,一個吏部天官活脫脫被他玩死,嘉靖又那麼賞識,他說一句,頂得上別人說十句百句,在他們化蛹成蝶,升官發財的關鍵時刻,絕對不能出差錯。
嚴訥合計了一下,從壓箱底找出了一塊硯台,上面還有蘇東坡的款。至於李春芳,抱了一包李後主的澄心堂,給唐毅送來了。
弄得唐毅這個尷尬啊,你們是上司好不。哪有上級給下級送禮的,還弄得跟跑官似的,我就算有功夫,也不至於為了一個硯台一包紙就去跑啊!看來在翰林院待久了,這人的智商就不夠用了。
唐毅無奈,不能不回禮。只好說請大傢伙吃飯,翰林院上下是摩拳擦掌,等到了傍晚,就準備一起出動,狠吃大戶一口。
呼呼啦啦,剛走出門口,迎面黃錦坐著馬車,離老遠就喊道:「唐學士,陛下召見。」
嘚,唐毅只能苦笑道:「嚴大人,李大人,實在是抱歉,飯怕是吃不成了。」
這二位異口同聲,「見陛下要緊,千萬別耽誤了!」
唐毅坐上了黃錦的馬車,風風火火向著西苑奔去。看著遠去的背影,半晌嚴訥苦笑著搖頭,「老李啊,人比人氣死人啊!」
李春芳充滿羨慕地點頭。
唐毅還不知道,他已經成了所有翰林的偶像,坐在了馬車裡,唐毅就問道:「黃公公,陛下找我幹什麼?」
「唐兄弟,還能幹啥,開海唄!」黃錦嬉笑道:「皇爺眼下囊中羞澀,艱難的很。這不,讓陸大都督去了天津主持海運,然後就讓你下江南,重開市舶司。」
黃錦湊到了唐毅身邊,低聲說道:「行之兄弟,咱們可是老朋友,你可要給咱家介紹個來錢的路子啊!」
唐毅歪了歪頭,「我說黃公公,你很缺錢嗎?」
「缺,缺的厲害啊!」黃錦嘴角抽搐,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行之,你可不知道啊,陛下昨天還讓我們司禮監的幾個捐了銀子,一人十萬兩啊!」
黃錦咬著後槽牙,跟割肉似的,原來陸炳給了袁亨十萬兩銀子,說什麼是獻給嘉靖的。頓時嘉靖心思就活絡起來。
他是沒錢,可手下這幫傢伙有錢啊,尤其是內廷的幾個大璫,有多少人爭搶著孝敬,家底兒豐厚,簡直就是一個個人形錢袋子。
嘉靖興起之下,給幾個人下了命令,讓他們每人獻十萬兩銀子。嘉靖是典型的只看賊吃肉,不看賊挨打,沒錯,內廷的幾位是有錢,可是別忘了他們在內廷花費同樣驚人。就舉一個例子,要伺候好嘉靖,就必須了解他的一舉一動,早上吃了什麼,接見了什麼人,批閱了誰的奏摺,說了什麼話,甚至表情如何……作為一個內廷大璫必須爛熟於心,為此他們要收買那些侍衛,小太監,宮女,這幫人看起來跟木雕泥塑似的,實際上心思花哨著呢!
光是為了安插自己的人手,沒幾萬兩辦不下來。黃錦從東南回來,能迅速站穩腳跟,成為內廷的紅人,就靠著漫天撒錢。
以黃錦的家底兒,十萬兩銀子或許還拿得出來,可是誰知道以後嘉靖還會不會要的更多,胃口更大?有座金山沒準都被搬空了,黃錦不得不為了自己養老打算。
「唉,陛下壓著你,你老兄就跑來逼我,看來我唐毅真成了財神爺了。」唐毅抱怨夠了,說道:「黃公公,是想要地產還是要乾股?」
「地產!」黃錦答應的別提多乾脆了,「兄弟,實不相瞞,我現在聽到什麼券啊,票啊,股啊,腦仁都疼,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咱家這輩子都不碰那玩意。」
唐毅心頭暗笑,也不說什麼,到了西苑,唐毅輕車熟路,向嘉靖見禮,就聽嘉靖愉快地說道:「起來吧,給唐毅一個墩子。」
「陛下,臣還年輕,怎麼能受陛下如此恩遇,臣不敢,臣惶恐。」
嘉靖呵呵笑道:「不用推辭了,你做的很好,朕非常滿意,不愧是朕的學生,沒有跟著李默那個老畜生一起誹謗君父,說明你時刻心裡想著朕,光是這一點,朕就沒有看錯你。」
這麼紅果果地稱讚一個臣子,對嘉靖來說還是頭一回,唐毅心裡頭不停嘀咕,也不知道嘉靖說的是真是假,其實他本來沒有這麼多疑,可是看嘉靖把陸炳折磨得死去活來,唐毅的心裡就給嘉靖貼了標籤,這位道君皇帝什麼都幹得出來,誰信他誰就是傻叉!
「唐毅,你知道朕找你過來是什麼事情嗎?」
唐毅忙說道:「臣想來應該是開海的事宜,臣寫了一份詳細構想出來,正準備這幾日獻給陛下。」唐毅笑道:「開海說急也急,說不急也不急,大船隊必須冬天的時候出發,等到夏天才能回來,季風如此。還有大半年的時間,足夠籌備妥當,倒是海運那邊不能耽誤。正好在天津弄一套收稅的班子,讓他們先試點一下,這麼大的事情,不能光紙上談兵。」
嘉靖聽著,含笑點頭,「你辦事就是老成,這樣吧,先去戶部觀政些日子,把朝廷的財政弄清楚,也把衙門的運作流程爛熟於心。你說得對,不能紙上談兵……」
嘉靖和唐毅談了許久,最後,唐毅「吞吞吐吐」把讓夷商存錢,然後如何讓錢生錢的竅門都告訴了嘉靖,還一臉愧疚,說是自己私心作祟,請陛下懲罰。
嘉靖非但沒有生氣,反而哈哈大笑,「就知道你小子花花腸子一堆,你的那點小手段,還能騙得過朕嗎?」
「陛下您都清楚了?」唐毅把眼睛瞪得老大,吃驚地長大嘴巴。
嘉靖被唐毅崇拜的目光盯得很受用,得意笑道:「朕是天子,天下的事沒有什麼能瞞得過朕的。」
嘉靖說話的語氣簡直臭屁得上天,要不是唐毅從黃錦那裡得知,嘉靖讓袁亨找了幾個票號的掌柜,把唐毅先前上的方略拿去研究了好些日子,保證對嘉靖五體投地,可是此時唐毅卻只剩下呵呵……
轉過天來,唐毅起得很早,他奉命要去戶部觀政,草草吃了一口東西,就奔著戶部而來。趕到了戶部衙門,把名帖送上去,看門的一看,嚇得差點趴下,上下打量,聲音都變了調,「您就是當今的文魁星,唐毅唐學士吧?」
他這麼一嚷嚷,來戶部辦事的人都圍了上來,仿佛看大熊貓一般,眼睛都是小星星,唐毅只能摸摸鼻子,落荒而逃進了戶部。
不湊巧,戶部尚書方純有事,唐毅足足等到了快晌午,方純才從西苑趕過來,聽說唐毅在等他,連官服都沒換,就笑著趕來。
「聽說了,陛下讓行之過來觀政,老夫是全力配合,你想看什麼,想幹什麼,只管吩咐。」方純大方說道:「你放心吧,這幾個月啊,京里大小官吏都會盡職盡責的,陛下剛剛准了嚴閣老的請求,要京察了!」
嘩啦,唐毅手裡的茶杯驚得落在地上,摔了個粉粉碎!(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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