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順之節儉了一輩子,偏偏這一次卻破了例,最舒服的四輪馬車,墊了五層皮褥子,躺在上面跟棉花包似的。
車廂經過改造之後,寬敞明亮,能放下一張精巧的小桌,水果、點心、美酒、佳肴,數量不多,務求精心細緻,賣相要好,味道要妙,唐毅都親自品嘗過,才給老師送來。
不說別的,光是外面拉車的馬匹,就比尋常的馬高出一個頭還多,渾身黑色的毛管,熠熠生輝,長長的鬃毛,編成了小辮,走起路來,隨意甩動,又帥又酷,路上的行人看都,都伸長了脖子,歪著腦袋,死死盯著,哪怕消失在視線里,也捨不得轉頭。
真是神駒啊,太霸氣了。
不說外人,就連唐順之看著,都感慨不已,繼而大搖其頭。
&侈,太奢侈了,這麼好的馬,應該上戰場才是,哪能用來拉車。」
唐毅呵呵一笑,「這就是您老不懂了,如果真是戰馬,我也不敢讓它們給您老拉車,萬一暴脾氣發作了,還不把車給掀了。」
&有什麼講究?」唐順之學究天人,唯獨對馬匹沒什麼了解,誰讓大明缺馬呢,南方不少的千總百總,沒有馬,只能騎騾子,那玩意拉貨負重還行,可是卻沒法奔襲,而且又不能繁衍,很是糟心。
&下小站的馬,分成兩條道路發展,一個是戰馬,一個是挽馬。」
&什麼區別嗎?」
&然,戰馬要求靈活機敏,有強大的爆發力,速度快,衝刺能力強,目前以阿拉伯馬配合蒙古馬,繁育出了第一批,足有近一千匹哩,還有以弗里斯蘭馬為父本,蒙古馬為母本,培養重型戰馬……「
唐毅在小站的工作已經初見成效,按照他的部署,戰馬主要以阿拉伯馬為父本,另外重型戰馬選用弗里斯蘭馬作為父本。
高大的弗里斯蘭,足以承擔厚重的鎧甲,從騎士到戰馬,包成風雨不透的鐵罐頭,不用打仗,光是一個衝鋒,地動山搖,天河倒泄,多少蒙古驢子,都只能望風而逃,剛硬碰硬,就是拿三輪車,去撞裝滿砂石的大卡車,結果會怎麼樣,用腳趾頭想都知道。
光是憧憬一下那個場面,就熱血沸騰。
大明天威,勢不可擋!
相對而言,挽馬的進度就慢了很多,主要是缺少足夠大的傢伙,席慕雲已經在滿世界弄戰馬了,能買就買,買不來就搶,搶不來就騙,總而言之,是不擇一切手段,要把最好的馬匹弄到。
實際上,不管是戰馬,還是挽馬,幾乎都是依據各國的特點,經過一段時間精心選育雜交出來的。眼下要做的是還是儘可能多的收集名馬,得到更多的優秀基因。吳凱在信中就說過,他就像是一個廚子,不斷調和五味,做出色香味俱全,符合需要的菜餚。
&咱們拉車的幾匹馬,都是被淘汰的殘次品,反應慢,不適合做戰馬,只能拉車。按照吳凱的估計,十年之內,馬場畜養的戰馬,就能超過二十萬匹,一次作戰,能抽出五萬匹,足夠裝備兩萬騎兵,兩萬人啊!」
唐毅得意笑道:「這些騎兵可都是真正的職業殺戮機器,和俺答所謂的控弦之士,完全不同,二者的差別,就好像翰林院的翰林,和國子監的監生一般,都是讀書人,卻差之天地,不足道哉。」
唐順之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又看了看拉車的馬,多麼神駿啊,那麼高大,壯碩,一輩子都沒有見過這麼好的馬,居然是被淘汰的。他實在是有些接受不了。
轉念一想,唐順之又不得不被徒弟的深謀遠慮給驚呆了。
十年之後,大明要是真有數以萬計,裝備精良,戰馬無敵的騎兵,還怕什麼北虜俺答,重現漢唐盛世,上國威儀,日子不遠了。
想到這裡,唐順之平靜的心,都波瀾起伏,洶湧澎湃。
&我是看不到那一天了,讓元卿到我的墳上,和我好好念叨念叨,今生看不到大明重新君臨天下,真是遺憾,遺憾啊!」
唐順之到底不是尋常之人,很快就冷靜下來。
靠著從海外弄到種馬,制約明軍最大的短板,總算快速補齊了,明軍強大起來,指日可待,不過光是武力強盛起來,還遠遠不夠。
&之,自從三皇五帝以來,華夏貴胄,炎黃子孫,幾千年披荊斬棘,開疆拓土,打下偌大基業,疆域萬里,子民億兆。富甲天下,國力昌盛,冠絕四夷。只要我們自己不亂,不相互扯後腿,內鬥無窮,就沒有人是我們的對手。換句話說,能打敗我們的,只有自己!漢唐不是沒有強大的騎兵,結果漢武帝和唐玄宗,都盛極而衰,可見光有強兵還遠遠不夠啊!」
老師的這番話,唐毅是不能再認同了,只是想要不亂,不內鬥,不扯後腿,簡直是太難了。
不只是要限制皇權那麼簡單,任何一種力量,超出了限度,都會帶來可怕的後果,這不,蘇州城就在上演一齣好戲……
老葛賠禮道歉,還接受了五個替罪羊,就準備著向朝廷上書,宣布天下太平,大勢已定。可還沒等葛守禮上書,蘇州的幾個商會,還有十幾個織戶一起找上了門。
他們先是給葛守禮一頓高帽,好話說了一籮筐,葛守禮經驗豐富,知道他們無事不來,索性讓他們明說。
這些商人吞吞吐吐,提出了兩個要求。
其一,吳誠跑到蘇州,倒行逆施,不只是搗毀書院,還欺凌各家商戶,敲詐勒索,誣陷大家私藏妖書,要求各家各戶交錢,不給錢就抓起來……
他們一把鼻涕一把淚,請求葛守禮能夠秉公處置,把這個損失也給大傢伙補了。
老葛稍微思索,就覺得不對勁,吳太監來蘇州的時間不長,直接就去書院了,哪來的時間敲詐各家,擺明了是來占便宜。
葛守禮終於把臉沉下來,他本想發作,可是大局為重,他只說會調查,如果真有勒索的事情,會歸還大家,言下之意,沒有就算了。
這些商人卻不肯罷休,他們提出了第二個要求,由於閹黨作亂,蘇州市面受到衝擊,各個作坊沒法開工,故此今年無法向織造局繳納絲綢,請求予以免除。
這一項要求提出來,葛守禮當場就怒了!
當初唐毅在東南的時候,制定了一套嚴格的規矩,凡是獲得出口資格的商人,要按照比例,向織造局繳納絲綢,供應宮裡消耗。
蘇州的絲綢大戶,每年要繳納二十萬匹絲綢,其中十五萬匹直接供應宮裡,另外五萬匹由織造局出售,換得白銀,再採購生絲,轉而由織造局的高級織工,紡織皇家用的名貴專用絲綢。
這條規定,等於是給出口商設置了門檻,財力不夠,繳納不起絲綢的,就會被排除在外,直接的好處就是避免絲綢商人惡性競爭,提高了利潤,增加了市舶司的收入,而織造局也省了與民爭利的麻煩。
本來是三方得利的好事情,唐毅和黃錦在東南的時候,配合默契,貫徹的非常好。可是他們走了之後,好經落到了一堆歪嘴和尚那裡,一下子就變調了。
首先是織造局不滿足於二十萬匹的數額,不斷增加,到了嘉靖四十四年,提高到了四十五萬匹,翻了一倍還多,鬼知道到了誰的腰包。
而市舶司呢,由於管理鬆懈,沒有繳納絲綢的商人,也可以出口,甚至徐家一般的大族,乾脆直接繞過市舶司,進行走私。
這回好了,那些正兒八經交絲綢的商人都不幹了,我們負擔越來越重,好處都被別人拿走了,真是欺人太甚,可是不論是織造局,還是東南的大族,他們都得罪不起,這股火就壓在了胸中,出不來,下不去。
這一次吳太監毀**院,激起民怨,各大絲綢商人乘機摻和進來,他們打著反對閹黨的大旗,聚攏了一大幫勢力,趁機向葛守禮逼宮,要求廢除上交絲綢一項。
葛守禮雖然弄不太清楚裡面的關鍵,可老頭子也不傻,二十萬匹絲綢,將近三百萬兩銀子,別說他不敢答應,就算內閣都沒膽子點頭。這要是免除了,宮裡的人還不鬧翻天!
葛守禮當場拒絕,拂袖而去,兩個條件,一個都沒答應。
老頭子忘了,有些事情,只要讓了第一步,就會被看破手腳,後面的事情就不好辦了。
果然,當天蘇州城就流傳出種種說法,都說葛守禮是閹黨的走狗,放人是騙大傢伙的,是欲擒故縱,各地都在調兵,準備血洗蘇州。還有人跳出來,煞有介事,說親眼看到了成千上萬的兵丁,正往蘇州趕來。
百姓們將信將疑的時候,一篇文章,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人謂賦出天下,而江南居十九。以今觀之,浙東、西又居江南十九,而蘇、松、常、嘉、湖五府又居兩浙十九也。考洪武中,天下夏稅、秋糧以石計者,總二千九百四十三萬餘,而浙江布政司二百七十五萬二千餘!蘇州府二百八十萬九千餘!蘇州一府之地,田賦之重,竟在浙江之上,近年又徵收絲綢稅銀,折價總計,蘇州百姓,每年負擔千萬兩,敲骨吸髓,竭澤而漁,盤剝之重,無過於此!朝廷有負吳人多矣!」(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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