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毅的話,就好像最殘暴的雷霆,將朱志良的信念炸得七零八落,碎了一地,三魂七魄都被震飛,頹然坐在床上,順著鬢角汗水流淌下來,竟然把褥子都弄濕了。他的身體不停顫慄,突然朱志良猛地昂起頭,瞪著血紅的眼睛,大聲喊道:「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什麼都招啊,只要給我條活路,我全都招!」
密室當中的王忬興奮地一拳擊牆,滿臉的欣慰,他是真想不到一個十幾歲的少年,竟然能把老油條玩弄鼓掌之中。
仔細思量,唐毅從一開始,先是話家常,弱化朱志良的鬥志,接著巧妙藉助朱志良和沈良等人之間的不信任,瓦解他們的默契,戳中致命弱點。最後一番話慷慨激昂,勢如泰山,成為壓垮朱志良的最後稻草。
整個對話下來,沒有動刑,沒有威逼利誘,只有徹頭徹尾冷靜到了骨子的分析,殘忍無情地擊碎了貌似堅強的防線。朱志良被擊倒了,他身為嘉定的知縣,知道的事情遠比一個田三要多了千倍萬倍。
撬開了朱志良的嘴巴,他後面的人就一個也跑不了,順藤摸瓜下去……王忬渾身血液沸騰,一個前所未有的大案就要掀開了。他興奮之下,用力拍著王世懋的肩頭。
「好啊,敬美,你可給為父找了一個寶貝!」
王世懋咧著嘴光顧傻笑了,父子倆推開密室的門,從裡面走了出來。唐毅慌忙起身,躬身說道:「舅父大人安好。」
「嗯,好小子,真有你的!」
唐毅微微一笑:「還是仰賴舅舅的神威,外甥以為朱志良雖然可惡,但是畢竟調任不久,加上是奉命行事。我大明律法載有明文,奉命行事是公罪,公罪不究!」最後一句故意拖得很長,朱志良聽到,不由得渾身顫抖,鎖鏈作響。
王忬故意沉著臉說道:「天作孽有可為,自作孽不可活。能救他的只有自己,本官可是無能為力。」
「王大人,罪員願意從實招來,知道什麼全都告訴你!」朱志良扯著嗓子吼道。
王忬臉上終於露出了滿意的笑容,說道:「敬美,你帶著表弟先下去吧,為父要立刻審訊罪犯。」
「是!」王世懋有心看熱鬧,可唐毅絲毫沒興趣,拉著王世懋風風火火就往外面走。一口氣到了監牢的大門外,唐毅用力吸口氣,猛地吐出,往返三次,總算把監獄的晦氣吐乾淨了。
「表弟,急著出來幹嘛,聽聽能審出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情,該多好玩啊!」
「好玩?你當這是玩啊!」唐毅背著手,仰天長嘆:「這個案子一旦掀開,不知道要多少人頭滾滾,我敢保證舅舅如果不是欽差,都懶得插手。你我都是白丁,沒聽過一句話嗎?」
「什麼話?」
「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啊!」王二公子只覺得脖子根冒涼氣,渾身一激靈,嚇得不由得後退兩步。
再一抬頭,正好看到唐毅促狹的笑容。
「好小子,你敢嚇唬我!」王世懋作勢要打,唐毅連忙打了一個哈欠,說道:「表哥,昨天連夜跑到了杭州,又要和朱志良鬥智鬥狠,小弟肚皮空空,昏昏欲睡,饑寒交迫。給我準備兩個醬肘子,再準備一個乾淨的房間,記得燒一桶熱水,還有要猞猁猻的褥子,蠶絲被,我這個人不認床,但是和平時用的一樣,容易入睡。」
「丫的,挺會享受,信不信給你小子睡馬棚。」
「信,你王二公子啥事干不出來!」唐毅咬著牙說道:「我現在就找個破碗上街,說你們家壓榨童工。」
說話間,唐毅還故意啞著嗓子,學要飯的喊了一聲:「老爺太太,賞口剩飯吧!」
看著他滑稽的舉動,王世懋忍不住大笑。
「算我怕了你,念在你審訊朱志良有功,本少爺不會虧待你的!」
他把唐毅帶回了提督府的後院,找了一間向陽的房間,果然按照吩咐準備了吃的用的。唐毅飽餐一頓,鑽進被窩,沒一會兒就打著均勻的小呼嚕會周公了。
等到他再度醒來,突然聽到外面傳來短促的爆喝,一聲接著一聲,竟有些熟悉的感覺,好奇心驅使之下,唐毅爬了起來,到了院中,閃目一看,就見院中有一道身影,以竹竿做槍,正在演練。
和別人練槍大開大合不同,這位的長槍更多圍繞著身體快速運轉,最多探出不過一尺,宛如靈蛇吐信,迅捷兇狠,招招狠辣。把長兵器用的比短兵器還要靈活,簡直堪稱神乎其神。
相傳說後世鼎鼎大名的戚繼光就向唐順之請教過槍法:每見他人用槍,圈串大可五尺,兵主獨圈一尺者何?唐順之回答:人身側形只有七八寸,槍圈但拿開他一尺,即不及我身膊可矣。圈拿既大,彼槍開遠,亦與我槍無益,而我之力盡。
這番精彩的論述記載在《紀效新書》當中,由此可見,唐順之的功夫不是花架子,而是針對倭寇設計,實戰威力不俗。
唐順之練過一趟槍法,守住了竹竿,昂然挺立,氣定神閒,一抬頭,正好看到廊檐下的唐毅縮頭縮腦,他不由得臉色一沉,用竹竿一跺地面。
「還想躲著我,給我過來!」
唐毅無奈,只能跑過來,滿臉堆歡,笑道:「先生功夫真厲害,晚生想著拿畫筆過來,把先生風采畫下來。」
唐順之哼了一聲,隨意坐在了石墩上,輕笑道:「臭小子,甭給我灌**湯,你也練了幾個月的功夫。我剛剛這一路槍法是針對倭刀設計的,別小看倭寇,他們的倭刀鋒利,切金斷玉,我大明兵器多有不及。火銃亦是如此,又狠又遠,犀利無比。想我大明將士,有些人竟然還用永樂年間的火銃,實屬可恥!」
東南承平日久,早就文恬武嬉,如今倭寇突然冒出來,東南軍備虛弱的本質全都一覽無餘。唐順之受到唐毅的刺激,小小的少年尚且能救濟數萬百姓,他自負才學,難道就只能混吃等死嗎!
唐順之用這段時間,詢問不少和倭寇交戰過的士兵,了解倭寇特點,精研武學,如今槍法小成,也想讓唐毅品評一番。
「先生的武術登峰造極,晚生自然是佩服之極。」
言下之意,我只佩服你的武術,至於用來對付倭寇如何,我可沒說。
唐順之玲瓏心腸,哪裡不懂唐毅的言外之意,笑道:「臭小子,你又有什麼高見?」
「高見不敢說,只是晚生以為俗話說窮文富武,想練成先生這樣的高手,非要好吃好喝,還要花費不短時間,我怕普通的將士做不到。」
唐毅可不是隨口胡說,他自從和唐順之習武,每天至少要吃一斤瘦肉。任何武術的原理說穿了都是不斷通過破壞新生,讓身體變得更強壯,更靈活,這個過程就要消耗大量的蛋白質,營養跟不上,啥都白搭。普通士兵哪能有唐毅的條件,想要練出成果,沒個兩三年,還真不容易。
唐順之聽得十分認真,問道:「你說的不錯,不練功,又如何克制倭寇?」
「先生,恕晚生直言,倭寇從小訓練,武功高強,和他們比拼功夫,那是以短擊長。」
「那你有什麼揚長避短的主意?」
唐毅笑著拿過竹竿,緊緊握在手裡,來到一棵槐樹的前面,身軀挺直,突然舌綻春雷,竹竿迅速刺出,正好扎在了樹幹上面,戳掉了一塊樹皮。
連續幾下,戳的樹幹斑斑點點,唐毅收回了竹竿,氣定神閒地站在那裡。
唐順之站了起來,沉吟半晌說道:「你剛剛演示的只有突刺和收回兩個動作,難道就能勝過倭寇?」
「沒錯。」唐毅呵呵笑道:「大軍結陣,互相挨著,本就沒多少施展空間,排槍刺來,排槍刺去,以命搏命。」
「那要是被刺死呢?」唐順之不解地追問道。
「再招兵就是了!」唐毅突然露出小白牙,笑得格外寒冷:「只學刺殺一招,半年可以成軍,一個倭寇的武士或許要十年之功。我方有千千萬萬百姓,就算耗也能把對方耗死!」
很殘酷,唐順之都覺得難以接受,可轉念想想,哪怕把武功練得在厲害,和倭寇搏殺也不過五五之術,倒不如就把戰鬥簡化成刺殺,靠著長槍對付倭刀,或許勝算更大。
沒錯,之前的思路的確錯了,不怕千招會,就怕一招精,說的不就是這個道理,最關鍵是短時間就能有和倭寇一拼之兵,保護東南的安全。
唐順之欣喜若狂道:「你小子就是個天才,來,跟著我去訓練督標人馬,讓他們開開眼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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