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其實才二十七八歲,還不到三十,母以子貴,自從誕下了龍種,十年的光景,她也是貴不可言,氣度非常,哪怕被關了兩個月,李氏也風采不減多少。
布衣素服,清水素麵,帶著一股子人上人的味道。
這些日子,她接受了好幾次的審訊,從頭到尾,李氏都緊閉著嘴巴。令人驚訝的是對方也不動刑,也不殺她,什麼廢除太后尊號,打入冷宮這些標準動作也沒有做。
似乎真的要撬開她的嘴巴,讓她招認殺害隆慶的事實。昨天更是有人告訴她,要到大堂受審。
李氏簡直覺得荒謬透頂,心說這幫文人是讀書讀傻了,還能腦筋被門抽了,竟然給自己說話的機會,那可就不用客氣了,咱們拼一個你死我活吧!
比起馮保,李氏更加自信從容,無論如何,她都是君,是頭上的天,弒君的猛士從古以來都不少,但是能在道理上講過君主的,還沒有出生呢!
坐在馬車裡,李氏就能聽到外面人聲鼎沸,一看人數就不少。李氏受的教育不多,可是她也知道,在讀書人心中,三綱五常是比命都重要的東西,當年文官們就為了一個名分,竟然和嘉靖鬥了二十年。
哪怕左順門血流成河,文官也死心不改。只要自己抓住綱常二字,就沒人能動得了她!
從馬車上下來,李氏邁著從容的步伐,來到了大堂之上,掃視了一眼上面坐著的海瑞,還有兩旁的人等,哼了一聲。
「哀家是要給你們這些亂臣賊子下跪,還是磕頭啊?你們受得起嗎?」她譏誚地嘲諷道。
兩旁的人都是一陣變色,海瑞不以為意,冷笑道:「朝廷最新修正了刑律,規定日後審案,不必下跪,也不許屈打成招,凡事以證據為先,以理服人,不准以力服人。不管是誰,日後上堂受審,都有一把椅子,來人,給她搬過來。」
說話之間,有人搬來了一個方凳,放在李氏的面前。
的確沒有特別準備,就是普通的松木,也沒有墊子,李氏看了一眼,從鼻子裡哼了一聲,「朝廷?哀家不知道,皇帝恐怕也不知道,你們一群亂臣賊子,也配稱朝廷嗎?」
「好大膽子!」有官員站起身,就要駁斥李氏。
海瑞擺了擺手,讓他稍安勿躁。
「新的律令,由刑部官員徵求各地官民百姓意見,聯合翰林院共同草擬,而後交到都察院商議修改,又送到內閣會議,公布草案,廣泛徵求意見,再交給六科核實,最後送到內閣,由唐閣老代表內閣批准。每一道程序,都清清楚楚,徵詢意見,接受各方建議,不下三萬條。可以說,朝廷的新律令,比起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公正合理。李氏,你可以繼續質疑,但是你無法逃脫審訊,在大庭廣眾之下,你還可以為自己辯駁,爭取合理處置。本官相信,這對你是有好處的。」
李氏滿是不屑,一個字都聽不進去,「說的比唱的好聽,無非是打一個嘴巴,還要你說打得好。如此欺凌孤兒寡母,你們對得起死去的先帝嗎?」
說完之後,李氏捂著臉,嚎啕痛哭,一邊哭一邊大罵。
「這群人口口聲聲說是大明的忠臣,結果先帝剛剛駕崩,就囚禁哀家和皇帝,那莫須有的罪名扣在哀家的頭上,你們喪心病狂,天理不容!」李氏撒潑打滾,比起農村的潑婦還要可怕。
下面這些人看在眼裡,有人咬牙切齒,恨不得衝上來直接把她打死,給先帝報仇算了,想不明白,朝廷幹嘛還讓她活在世上!
但是也有人覺得李氏所說並非不可能,朝廷重臣囚禁了太后和皇帝,為了奪權,他們肯定會想盡一切辦法,污衊太后。
李氏看起來雍容華貴,十分的漂亮,這麼好的佳人,她會幹出豬狗不如的事情嗎?真是讓人懷疑啊!
下面議論紛紛,海瑞臉色如常,等到李氏的聲音小了,他才看了看王用汲。
「王大人,你有什麼證據,可以提供?」
「回大人,根據起居註記載,先帝在臨死前一個時辰,渾身抽搐,頭足佝僂,相互接近,根據判斷,應該是服用牽機之毒的結果,根據先帝的情況推斷,其中還加入了其他毒藥,調和而成,發毒雖然晚,但是更加猛烈,十死無生。這種毒藥唯有宮中存在,主要是用來懲罰與外人私通之妃嬪,以及不守規矩的宮娥太監。」
竟然是牽機毒?
所有人都大驚失色,好狠的心腸啊!李後主就是服用了牽機毒而死,這是多大的仇啊?
「李氏,你有什麼話說?」
「哼!」李氏斜瞟了一眼,「就憑著是牽機毒,便污衊哀家,真是好大的罪名!無恥!」
王用汲冷笑一聲,「光是毒藥還不算什麼,負責把毒藥送給海雲和尚的人我們也找到了,他就是馮保手下的小太監貴喜,而藥則是從鍾翠宮宮女桃紅手裡得到的。大人,我請求將桃紅帶上來。」
「准了!」
很快有人押解著一個女子上來,她看起來只有二十出頭,看起來十分清秀,瘦瘦弱弱的。到了大堂之上,剛要下跪,有人提起了她的胳膊。
「大人問話,好生回答。」
「是!」桃紅怯生生答道。
「你可認識此人?」
海瑞指了指站在一旁的李氏,桃紅看了一眼,連忙扭過頭,顯得十分惶恐。
「認,認識,是李,李娘娘……」
「嗯,你又是她什麼人?」
「回稟大人,奴家是她的貼身丫鬟,在裕王府的時候,奴家就跟著她身邊。她,她又什麼事情,都不瞞著奴家。」
海瑞點頭,「那好,本官問你,她暗害先帝,你可知曉?」
桃紅聽到這話,身體一哆嗦,臉上的惶恐更加強烈,手裡捻著衣角,恨不能搓成粉末。
「桃紅,弒君大案,亘古少有。當著天下人的面審訊,更是開天闢地第一回。之所以如此做,就是要真正取信天下人,該是誰的罪過,就是誰的罪過,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會放縱一個壞人,主犯從犯,罪情可不一樣,希望你能明白!」
桃紅愣了一下,把腦袋深埋在胸口,低聲道:「明白,奴家明白。」
「說說吧,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
「是。」桃紅整理了一下思緒,「大約在三個多月之前吧,順天府有人告發馮保,說是他害死了李芳,那一次陛下沒有拿下馮保,只是把他圈禁在東宮,那時候娘娘就心驚肉跳,坐立不安,連續幾夜都睡不著。」
「為什麼睡不著?」
「因為……她怕馮保把她供出來,她怕先帝會出手廢了她。」
「李氏有什麼舉動沒有?」
「有,她讓奴家送一封信到宮外。」
海瑞追問道:「給誰的?」
「是,是給大學士張居正的!」
又牽出一個大人物,饒是大傢伙都被轟得麻木了,此時也是聚精會神,打起一百倍的注意力。
「信上是什麼內容?」
「信上是問計的。」
「張居正可回了?」
「回了!」
「那上面寫的什麼?」
「寫的是他對情況的判斷,他認為陛下是礙於天家顏面,不願意貿然廢掉李氏,免得影響太子儲位。一旦焦美人肚子裡的龍種誕下來,陛下就可以肆無忌憚,處置他們了。」
「為什麼焦美人的孩子誕生了,就敢下手了?」海瑞一拍驚堂木,「說。」
「是,是因為李氏背叛先帝,與外人私通,有辱皇家名譽。」桃紅的聲音細如蚊吶,可是聽在其他人耳朵里,卻不亞於驚雷。
馮保說過此事,桃紅再度提起,聯繫到之前宮中的種種情形,多半就是真的了。
剛剛還對李氏有些同情的人,此刻天平都向著另一方傾斜,看著李氏的目光就變得很不友善了。
李氏或許是感到了,她突然暴起,伸出手爪就去抓撓桃紅。
「你這個陷害主人的賤婢,我要殺了你!」她張牙舞爪撲上來,負責守衛的錦衣衛立刻攔阻,把桃紅保了下來。
李氏見沒有機會,乾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撒潑打滾。
「都睜開眼睛看看吧,為了污衊哀家,他們無所不用其極啊,老天爺啊,劈死這些逆臣啊!」
李氏哭喊著,抓著自己的頭髮,披散著好似小鬼,她衝著兩旁的人歇斯底里喊道:「你們還是不是大明的臣子?你們都是鐵石心腸,都想遺臭萬年嗎?哀家沒有殺過先帝,這些人都是被收買的,通通都是!對,都是唐毅那個無恥的小人,他受了先帝大恩,卻欺負先帝的兒子,還想對哀家無禮,哀家不答應,他就帶著人篡位奪權,他狼子野心,他不得好死啊!」
李氏越來越瘋癲,海瑞只好擺手,讓人暫時把她拖到一旁的休息室冷靜一下。
審訊依舊繼續。
「桃紅,你說李氏與外人私通,還暗害先帝,這都是天大的罪名,你可有證據?」
「有,馮保在宮外有一個別院,裡面就住著幾個眉清目秀的男子,有時候他們就會化妝成宮女,在鍾翠宮之外,都是馮保幫忙,至於裡面,是,是奴婢操持的。」
王用汲也站了出來,「啟稟大人,我這裡有在張居正府上,搜到李氏問計的密信一封,還有,我已經派人封了馮保的別院,從裡面抓獲男子三名,還查到一些賬冊,請大人過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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