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博雖然發狠,可是他老人家的身體已經不允許了,從唐毅那裡回來,沒有三天,楊博就昏迷了。
身為吏部天官,責任至重,分管吏治的高拱又是個工作狂、急脾氣,哪怕著急白銀危機的事情,吏治這塊也從來沒有放手。
越是災禍臨頭,地方的官吏就越容易上下其手,戕害百姓,高拱必須把這幫人都盯住了。楊博病倒,沒有辦法理事,到了第五天,高拱就親自造訪,仔細打聽,說了一大堆的好話,和往常專橫跋扈的作風一點不一樣。
楊博都成了精,哪裡看不出高拱的算盤。
他把兒子叫到了身邊,「吏部尚書是做不下去了,爹要給人家挪窩。」
楊俊民眼圈發紅,驚得手腳無措,「爹,您老是大傢伙的頂樑柱,這種時候,沒有您老護著,可怎麼辦啊?」
楊俊民說的聲音很大,外面隱隱傳來哭聲,都是晉黨在京的官吏,還有張允俠和王崇觀等人,見楊博倒下了,一個個哭得和淚人似的。楊博聽在耳朵里,無比的煩躁,眼前又是一陣陣發黑。
緩了半天,楊博才斷斷續續說道:「眼下朝堂,虎狼橫行,沒有一個善茬子,老夫知趣一點,還能給你們留一點香火,要是我死賴著不走,連這點香火人情都沒了,你懂嗎?」
楊俊民驚得說不出話來,遲疑了半晌,才試探問道:「爹,高鬍子會保著咱們?」
&太嫩了!」楊博哀嘆一口氣,「高拱沒有那個本事,眼下誰也保不了咱們,你記著,咱們只有躲到別人看不見的地方,別擋著人家的路,壞了人家的事,他們想要什麼,就讓人家拿。」
&那不是砧板上的肉嗎?」楊俊民都快哭了。
楊博悽慘一笑,「不這樣還能如何,越王勾踐臥薪嘗膽,什麼苦沒吃過。你記著,只有活下來,才有機會。不要和唐毅斗,你們誰也不是他的對手,只有等!」
&唐毅才三十出頭,要等到什麼時候啊?莫非咱們永遠都出不了頭兒?」
楊博老眼閃光,壓低了聲音,對兒子說道:「陛下非是長壽之相,唐毅也沒有膽量取代大明。等著,等到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時候,唐毅就完了,他是人,不是神,他鬥不過皇帝的,鬥不過的……」
楊博喃喃自語,真的鬥不過嗎?其實他的心裡也沒有數,可沒有了這點念想,晉黨還剩下什麼了?
六月末,楊博上書,說是中了暑氣,老病復發,不能視事,懇請回家休養。
隆慶象徵性地挽留楊博,等到楊俊民帶父上書,隆慶不得不同意,派遣錦衣衛,護送老天官回家。
楊博離開了京城,作為兩朝元老,嘉靖的託孤重臣,他在這時候離開,對於處在低谷的晉黨,又是沉重打擊,這一年的時間,兵部丟了,吏部丟了,內閣大學士也失去了,遍觀整個台面,只剩下一個並非晉黨核心的葛守禮,勉強能扛起大旗,剩下的小貓兩三隻,已經無足輕重。
曾經能和唐黨分庭抗禮,到如今星落雲散。
潮起潮落,興衰輪迴,就是這麼奇妙。
楊博離京的當天,唐毅親自去送了,回來之後,沒去內閣,直接回到了家中。他想安靜一下,沒想到琉瑩帶著女兒回來了。
前些日子到處鬧得凶的時候,唐毅把妻兒都送了出來,後來局面控制住了,王悅影就帶著兩個兒子搬了回來,只是小女兒卻病了,琉瑩只能守著閨女,晚了許久才回到京城。兩個美得不可方物的妻子,三個歡蹦亂跳的孩子,唐毅越看越高興。
看著看著,唐毅突然起身,直接往書房裡走去,平安在背後叫他,竟然都沒有應。
&爺這是怎麼來?」琉瑩驚問。
王悅影遲疑一下,「你先帶著孩子們玩,我去看看。」
從房間出來,穿過遊廊,繞過一層院子,到了唐毅的書房,她猶豫一下,咚咚敲響了房門,沒人應,她又敲了兩下。
反正她想好了,你不開,我就敲個不停,咚咚,咚咚,咚咚……吱呀,門開了。
&敲了成不,我不心疼門,心疼你的手。」唐毅抓著媳婦嫩蔥一般的指頭,瞧瞧,都紅了!
兩口子到了書房坐下,王悅影掃了一眼桌上的東西,唐毅下意識用胳膊擋住。
&是朝廷的破爛事,沒什麼好看的。」
王悅影捂嘴一笑,「老爺,要是讓我猜中了,您可不准生氣。」
&說吧?」
&不是要對張家下手?」
唐毅笑道:「什麼張家啊,張居正不是好好的嗎?」
&跟我打馬虎眼,是那位剛剛丁憂的張四維,張閣老!」王悅影面沉似水道:「老爺,您是要找他們家算賬吧?」
&怎麼知道?」這回輪到唐毅吃驚了。
&不但知道,而且我還知道張允齡死在了誰的手裡。」王悅影揚起小臉,盯著唐毅,「老爺想不想知道?」
唐毅真的驚訝了,他對張家沒什麼好看法,除了張允齡算計他之外,還有張四維在歷史上,反覆無常,迎合張居正變法,後來又盡數反對變法,張居正死後險些鞭屍,家人死的死,發配得發配,落得淒涼收場,他就是罪魁禍首!
唐毅可不想留一個妨礙變法新政的危險分子在身邊,找機會除掉張四維,是唐毅早就確定的。
不得不說,經歷了嘉靖朝十年的鏖戰,唐毅和嚴嵩徐階鬥了那麼久,也染上了他們的毛病,比如唐毅學會了嚴嵩的拉幫結派,吸收了徐階陰重不泄的優點。
凡事不能操之過急,他這一次廢掉晉商勢力,已經是賺大了。至於楊博和張四維,他都不想動,甚至希望他們留在檯面上。
好對外顯示,他唐閣老是多麼寬宏,多麼大度,等到事情淡忘了,唐毅在晉商內部拉攏過來強大的內應,再把楊博掀翻,張四維幹掉。
不聲不響,誰也怪不得他的頭上,完美!
可偏偏老天爺開了個玩笑,張允齡死了,楊博病了,晉黨一下子沒了當家人。
事到如今,哪怕唐毅想要不聲不響,也不行了,尤其是看到妻兒,他突然心生愧疚,做人家的丈夫,做孩子的父親,有人要傷害他們,自己卻不能報仇雪恨,快意恩仇,還算什麼男子漢大丈夫!
反正做了就做了,還能把老子怎麼樣?
唐毅就準備動用力量,徹底剪除後患,讓張四維和楊博都失去東山再起的機會。
只是他萬萬想不到,王悅影竟然看穿了自己的心思,她是從哪裡知道的消息?還說張允齡是有人弄死的,那是誰下的手?
唐毅眉頭緊鎖,「不會是——沈梅君—>
輪到王悅影驚訝了,「老爺,您真是當世諸葛,料事如神啊!」
唐毅苦笑了一聲,「我可比不了諸葛,能混進晉商的圈子,又能暗中下手,還和你認識,能說得上話,除了沈梅君,也沒有別人了。」
&爺猜中了,我就不瞞著了,沈妹妹已經到了咱們府上。」王悅影說著,走出書房,換來一個下人,沒有多大一會兒,就領來了一個身著素服的女子,輕移蓮步,微低著頭,走進了書房。
&妹妹,坐吧!」
沈梅君抬頭看了眼唐毅,堅定搖搖頭,她咬著嘴唇,怒目而視,突然大聲質問,「為什麼,你應該知道張允齡幹的事情,為什麼不替影姐姐報仇?」
王悅影一臉尷尬,埋怨道:「沈妹妹,朝廷的事情,老爺心裡有一筆賬,你不要胡說八道。」
&麼胡說八道,他們這樣的人我見的多了,一個個都是道貌岸然,心裡頭只有自己,連結髮妻子,都滿不在乎。我說得沒錯吧?」
沈梅君揚起面孔,充滿了鄙夷。唐毅一時竟然找不到駁斥的詞彙,愣住了。
&哈哈,沒話說了吧,你愛惜羽毛,我不在乎,張允齡是我下藥弄死的,不但如此,我還買通了一個大夫,張四維的老娘很快也會完蛋了,接著他的兩個兄弟,張家上上下下,一個都不會留下!」
她笑呵呵道:「影姐姐,別看你把我送到了白雲庵,可是我不怪你,這麼多年,只有你真心對我好,在泉州的時候,你悉心照顧我,這份恩德,我永遠銘刻肺腑。聽說張家人暗算了你,我就想盡一切辦法,在他們身邊安插人手,好些年過來了,總算有了機會,小妹不欠姐姐什麼了!」
王悅影的心突然仿佛被扎了一下,她伸手抱住了沈梅君的肩頭。
&丫頭,你從來就不欠我們什麼,要說欠,也是我們欠你的,都怪老爺當年行事魯莽,把你送給了楊博當徒弟,好好的大活人,哪有當成東西一樣,送來送去!」王悅影說著,狠狠瞪了唐毅一眼。
這回弄得唐毅更尷尬了,怎麼成了我的錯?
沈梅君抹了抹眼淚,陪笑道:「影姐姐,誰也不怨,怨命!我一直就想不明白,我爹清正廉潔一輩子,反被罷官發配,險些喪命;晉商勾結蒙古人,大賺其利,無人敢管。他們這些當官的,人人皆知,人人不言!我一介弱女子,沒本事討回公道,我就給他們添亂,搗蛋,讓他們狗咬狗,誰倒霉我都高興!」(未完待續。)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19s 3.6679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