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毅統帥的人馬,在萬曆十二年的三月從蘇州起兵,誓師北上。
素以保守著稱的商山詩社,在李攀龍等人的主持之下,連續發表文章,人馬渡過長江,他們的標題是:「唐匪逆賊正在揚州登陸,軍民人等,奮起反擊」;五天後,人馬開入淮安府,商山詩社又罵道:「背棄綱常的無恥賊子染指鹽業重鎮。」
半個月後,當大軍進徐州開進山東的時候,他們寫道:「篡權者已經不可遏制,聖人之鄉或淪亡。」
一個月後,標題改成:「唐軍占領天津港。」
又過了三天,「前太師首輔唐毅,揮軍京城。」
轉過天,通欄標題,還發了號外,「當世聖賢,三朝元老,定策重臣,國之干成,孚天下大名三十載,唐大人即將入京,百姓翹首以盼。」
……
「想對這幫人尊重一點,可是他們哪有一點值得尊重的地方?」王世貞氣得直哼哼,倒是徐胖子,他把幾封文章都小心翼翼剪下來,貼在白紙板上。
「我說文長兄,你還準備當傳家寶啊?」
徐渭眨了眨眼睛,「還真別說啊,我把這玩意貼到家裡,讓那幾個兔崽子看著,誰要是變成這樣的人,就把他開除老徐家的族譜,不配做徐家的人!」
王世貞愣了一下,劈手搶過來,「這份給我,你自己再弄去。」
……
倆人年紀都不小了,還一副小孩子的德行,唐毅實在是無語,也懶得搭理他們。
一路走來,唐毅接見了各地的立憲代表,和大家耐心交談,詢問看法。唐毅有著可喜的發現,士人集團和皇權集團,從來都是既合作又鬥爭,尤其是到了大明,士人的意識越發崛起,心學興起,加上陽明學會幾十年的宣揚,虛君的思想已經深入人心,哪怕是孔老夫子的家鄉,也有大批的心學門人。
原本大傢伙還有一絲羈絆和顧慮,覺得皇帝是天子,高高在上,神聖不可侵犯,有些東西只能在心裡想想,不能說出來。
可是當萬曆恢復舊制,攪得天下大亂,人們心中最後的一絲顧忌拋開了。結果發現,志同道合的人遠比想像的還要多。
越來越多的人呼籲廢除萬曆帝位,恢復新法,同時制定萬世不拔的法令,嚴防皇權反撲,甚至有人建議直接廢了皇帝算了。
李贄翻箱倒櫃,找出了周朝的舊例。
周厲王以國家名義,壟斷山川水澤,不准工商業者,依山川謀生,結果激怒周朝的商人市民,他們奮起反撲,趕走了周厲王。
隨後由召穆公和周定公共同執政,史稱周召共和。
眼下的情況和當初何其相似,萬曆廢除新法,壓榨金融,破壞工商業,以市民階層為核心的反抗,要推翻萬曆的統治。
正好恢復內閣共同執政的共和體制,廢棄君王獨治,朝政復古。
李贄等人大聲疾呼,各地的立憲會議強烈支持,越來越多的人加入了唐毅的隊伍之中。整個進軍過程,幾乎沒有遇到多少抵抗。
所過之處,士紳商人夾道歡迎,百姓將東廠的番子,派駐的監軍太監,還有礦監稅監,全數抓起來,梟首示眾。
原本的理學儒者,保皇派名流,搖身一變,成了反對萬曆的急先鋒。
他們把家裡供奉的朱元璋神像拿出來,砸得稀巴爛。還衝到一些藩王宗室的家裡頭,把他們拉到大庭廣眾之下,一頓胖揍,碩果僅存的幾位藩王也被幹掉。
百姓們都在歡呼,心學上下也振奮無比。
這一輪北上之後,徹底消除萬曆的影響,開三千年未有的新局,何等驕傲,何等自豪!每個人都熱情洋溢,信心十足。
「越是到了這時候,就越要小心謹慎,謙卑恭謹!」
唐毅板著臉提醒道:「你們要知道,百姓是因為受夠了萬曆的胡來,才站在我們一邊,並不是真心支持認同我們,或者說,暫時不是。大家千萬不能得意忘形,要是我們不能快速終結亂局,讓百姓短時間之內恢復民生,並且讓國勢強盛,另一股更大的巨浪就會把我們都給掀翻!」
「民心似水,大家可別忘了,北方的災荒已經開始了,光是去年,各地的饑民就有百萬之上,因為金融崩盤,各省救援不利,饑民數量還會成倍增加。我們取代萬曆,一兩個月,或許百姓能忍耐,要是到了一年半載,還沒有改變,萬曆會被推翻,我們一樣會重蹈覆轍!不要心存僥倖,而且有了我們做示範之後,下面再利用輿論,鼓動百姓,就變得容易多了。」
唐毅語重心長道:「而且這一次是以各省為基礎,成立立憲會議,集中力量,假如萬曆被趕下台之後,各省之間,矛盾重重,如果不能及時約束,會不會釀成藩鎮割據的大禍?真要是到了那個地步,我們都是千秋萬代的罪人,大家可想清楚了?」
一番話說下來,所有人都冒了汗,而且是汗透衣衫。
唐毅領袖唐黨,一路走來,最大的依仗就是他的遠見卓識,從當初和嚴黨鬥法,到趕走徐階,再到處置李氏一夥,以及眼下的推翻萬曆。
每一次唐毅都能領先別人一兩步,甚至更遠。
特別說這種混沌不明,無數人盲目樂觀的時候,唐毅的提醒更是價值無量。
藩鎮割據啊,的確有這種苗頭了。
除了他們之外,各地的武將也奉命進軍,一路上他們和地方的立憲會議結合,一方有人有錢,一方有兵有將。
哪怕他們都是唐毅的老部下,也難保不會產生別的想法。黃袍加身之前,趙匡胤未必不是大周的忠臣……
一定要控制戰爭規模,最好能不打就不打,只有如此,才能壓制軍方的力量。
可京城經過兩百年的修建,城高池深,豈是輕易能拿下的。萬曆的所有力量都集中在京城,閹豎、勛貴、保皇黨,宗室,他們一定會拼死掙扎。
這一場戰鬥不會輕鬆,真是讓人傷腦筋啊!
「師相,您老不用擔心了,我們拿到了京城的防衛圖。」
王錫爵興奮說道,他滿臉的喜氣,直接沖了進來。唐毅猛地站起身,看清楚是弟子的時候,竟然激動地迎上了,仔細打量,而後嘆口氣。
「元馭,你們被囚禁,都是為師的錯,我應該……」
「師相!」王錫爵連忙攔住唐毅,「師相不必自責,是弟子們無能,再有誰也料不到朱翊鈞會這麼瘋狂。所幸弟子們現在不是沒事了嗎!」
唐毅張了張嘴,終究沒有開口,有些話還是不要點破了,哪怕是師徒也是如此。
「好,過去的事情不說了,還是說說眼下的,你們有辦法進京城?」
「有!」王錫爵大聲道:「萬曆殺死了王家屏,兔死狐悲,楊俊民從京城逃了出來,他把京城的防衛圖送給了我們。現在負責守衛安定門一代的是英國公張元功的弟弟張元德,他手下的人馬不少出自錦衣衛,戰鬥力很差,且人心浮動。弟子們前些日子就派遣了一部分人從地道進入京城,說動張元德的部下倒戈。到時候裡應外合,打開安定門,京城不戰自潰,生擒萬曆,反掌之間。」
「楊俊民?」
唐毅深吸口氣,「他這個人,未必可靠啊!」
「師相,您說他會騙我們?不會吧,王家屏都死了,他還被追殺,按理說,他和萬曆有不共戴天之仇,怎麼還會愚忠愚孝,站在萬曆一邊?」
「不見得!」唐毅搖搖頭,「元馭,當年我算計死了楊博,同樣是不共戴天,楊俊民不喜萬曆,卻未必真心幫我們,你快去通知席慕雲和申時行他們,不要輕舉妄動,我會從別人身上下手。」
王錫爵真的嚇了一跳,他們拿到了京城防衛圖之後,大喜過望,一心想著拿下京城,報仇雪恨呢!
全然沒有想過,楊俊民會欺騙他們。
「師相,弟子這就去通知他們。」
王錫爵一溜煙兒去送信,只是他趕到的時候,只剩下申時行一人。
「輕塵兄已經帶著人馬攻城了。」申時行把兩手一攤。
……
寂靜的夜空,突然傳來幾聲槍響。
席慕雲帶領著大軍,潛伏在距離京城不到二里的地方,聽到了槍聲,為之一振!莫非是成功了?
沒有多大一會兒,槍聲越發急促,喊殺聲也傳來了。
「大人,城門已經開放了,萬曆的兵殺來了,城門口的弟兄撐不了多久!」一個聯絡的士兵,滿臉黑灰,跟小鬼似的,跌跌撞撞跑過來。城頭上,三盞孔明燈升起,正是攻擊的信號。
席慕雲再也不遲疑,「攻城!」
他手下的人馬快速衝進去,別看這些兵個頭不高,但是一個個身經百戰,跟西洋人打,跟土著打,每個都殺過人,十足兇悍。
他們一陣旋風,衝進了安定門。
按照當初的約定,所有倒戈的人馬都臂上裹著白手巾,作為區別。等到士兵進城之後,去奇蹟般發現,所有人都帶著白手巾,槍聲,喊殺聲都停止了。
黑洞洞的槍口都對準了他們,正在遲疑的時候,負責守衛的高彥伯露出了猙獰的笑容。
「射擊!」
槍聲響起,一片片的士兵還沒明白怎麼回事,就倒了下去,像是割麥子一樣。席慕雲剛剛衝到城門口,就看到了這一幕,頓時手腳冰涼,湧上了不好的念頭:「上當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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