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當聽到韓宇語氣透出點不可思議的話語之後,整間治療室頓時陷入了一陣詭異的安靜。
權允兒沉默了片刻,但最後,還是有些艱難地點點頭,「……嗯。」
她沒辦法不點頭。
雖然看著眼前這雙漆黑深邃的眸子,這樣的結論也讓她自己的心裡發虛,同樣感覺有些不可能,可眼下,她唯一能夠得出的合理解釋就是這個了。
所以基於自己的職業素養,哪怕是這個解釋在一般人看來相當怪異,她也只能給予韓宇一個肯定的答覆。
「哈……」
而一看到權允兒這副樣子,韓宇忽然就笑了,他的臉上一瞬間就湧現出了些許荒唐的神色,其中似乎還蘊含著許多的難以置信。
「權醫生……你覺得這樣的情況像話嗎?怎麼可能會有人……而且!如果按照權醫生你所說,我失憶的原因是心理原因,是跟精神方面有關的,那麼……你怎麼解釋我之前恢復的那一段記憶?呵,難不成你還想告訴我,心理問題靠外力作用也能恢復?」
權允兒下意識微微咬了咬嘴唇,韓宇話語中那一絲隱含的戲謔她當然聽得一清二楚,同時,她也聽出了那一絲戲謔之中深藏的怒氣。
韓宇應該確實是生氣了,如果不是生氣了的話,依照權允兒對韓宇還不算多的了解來說,權允兒認為他是絕對不會對一個剛認識不久、而且還是女生的人說出這樣有些刻薄的話的,她甚至都能看出她面前這個男人看似好笑的表情中那隱含的一絲冰冷。
然而,雖然不知道韓宇的那絲怒氣究竟是不是對自己發的,但權允兒還是毫不退讓地和坐在自己對面的韓宇對視著,堅持自己的觀點,在微微深吸一口氣之後,開口說道:「韓先生你先冷靜一下,我之所以會這麼說的依據你應該也清楚,而且你提到的有關你之前恢復記憶的事情我其實也有考慮,我是做出了完整的設想之後,才對你說出這樣的推測的。請你相信至少相信我的專業水平。」
聽到權允兒的話,本來臉色中已經帶上一抹若有若無的怒氣的韓宇頓時沉默了一下,一雙深邃的眸子稍稍眯起,目光在自己面前這張在明媚中隱隱帶著一抹倔強的姣好面容掃了掃,旋即他就忍不住深吸一口氣,抬起雙手揉了揉僵硬的臉龐,看起來有些疲憊地沉聲向權允兒問道:「完整的設想?」
「嗯!」
看到韓宇顯然是情緒有些緩和下來的樣子,權允兒略顯緊張的臉上頓時閃過了一抹神采,連忙有些振奮地對韓宇開始解釋道:「韓先生你所說的情況我也有考慮到,一開始我也有點想不通,但後來我想到了一種可能性,就是這種可能性,讓我跟韓先生你提出了這樣的推論。」
「……什麼可能性?」
韓宇的身體微微靠在沙發上,表情看起來有些冷漠地看著權允兒,似乎是在掩蓋著他此時心裡的某種情緒。
「我在想……韓先生你當初失憶,會不會不僅是單純的選擇性失憶?你其實還有由車禍造成的外傷性失憶?」
「嗯?」
這下,韓宇臉上的表情有些保持不住了,他微微皺緊了眉頭,上半身往前俯了俯,雙眼緊盯著權允兒沉聲問道:「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說……有沒有可能,韓先生你之前因為兩種不同的原因失去了不同的記憶?
比如說,韓先生你說你之前因為頭部受到外力打擊,從而恢復了自己少年時期的一段記憶,而根據我們的檢查,韓先生腦內的血塊已經快消失了,也就是說,這個血塊所壓制著的韓先生你的記憶應該已經完全釋放出來了,但實際上韓先生你還有許多記憶沒有恢復。
那麼……我們是不是可以設想一下?
韓先生你當初車禍,車禍導致的腦部血塊使你因為身體原因失去了一部分記憶,而車禍那一瞬間的心理刺激,則使韓先生你失去了其他的記憶?」
「……」
「權醫生你的意思是說……其實我之前,就是我在遇到車禍之前,我心裏面並不是想忘掉我所有的記憶,而是想忘記除了我少年時那一段記憶之外所有的記憶?本來如果沒有意外,我應該還是該記得我少年時的那一段記憶的?因為我還沒有意願去忘記它。可是碰巧的是,車禍讓我腦內形成了血塊,它壓迫了我的海馬體,於是,我就連這最後一段僅剩的記憶也失去了?」
「嗯,」權允兒乾脆地點點頭,「這樣一來,就能解釋為什麼你的身體明明已經好了,卻只恢復了那一段記憶的情況,因為本身只有那一段記憶是因為身體的緣故才消失,其他的記憶,是因為創傷後應激障礙才失去的。這就像是把韓先生你的記憶分成兩塊拼圖一樣,一塊拼圖很大,是韓先生你想忘掉的那些記憶,一塊比較小,是韓先生你唯一想記得的一段記憶,兩塊拼圖本來是互相獨立的,可碰巧的是,因為一場車禍,兩塊拼圖都消失了,所以韓先生你的記憶自然就……」
「行了!我明白情況是什麼樣的了!」
忽然,韓宇語氣有些生硬地打斷了權允兒的話。
瞧了一眼他僵硬的臉色,權允兒頓時抿了抿紅艷的嘴唇,適宜地不再開口說話了。
「可……可是就算是權醫生你解釋通了!但我之前為什麼會那麼想忘記掉那麼多的記憶?按照權醫生你所說的,要是內心真正非常想要遺忘的記憶才會是這樣的!要是僅僅忘記掉一兩段就算了,可我忘記掉的也太多了吧?難不成我對我之前的人生不滿到這個地步?!」
沉默了幾秒,韓宇突然間又像是抑制不住一樣,情緒有些失控似的對著權允兒開口問道,音量相較於他平時說話的聲音已經相當大了,任誰都能聽出話語中的那股激動。
然而,這個問題權允兒顯然是無法給予他答案的。
在微微咬了咬嘴唇之後,權允兒臉色有些複雜地看著韓宇,嘴中用一種儘量舒緩的語氣說道:「韓先生你冷靜一下。這個問題……其實我也想不通。確實,這一點情況是韓先生你身上最奇怪的地方。可是據我所知,一般來說,選擇性失憶患者想要遺忘的記憶……都是讓他們感覺到非常痛苦的記憶。」
「呵……非常痛苦?」
韓宇笑了笑,那種不屑中隱隱透出一絲嘲諷的嗤笑在俊朗的臉上顯得相當扎眼,只不過沒人察覺的是,一抹無法抑制的茫然在他的目光深處若有若無地涌動著。
老實說,如果權允兒沒有剛剛那番補充的解釋,哪怕是不提韓宇恢復記憶那件事,韓宇原本對於權允兒的說法也是抱著極大不相信的。
因為雖然不知道自己還沒記起來的其他記憶的內容是什麼,可韓宇卻是很清楚地記起了他在林家的那段記憶!
如果按照權允兒的說法,難不成他在林家時的記憶也是他心裡很想遺忘的記憶?
比起權允兒那著實讓人感覺不太靠譜的推論,顯然,存在自己腦海中實實在在的記憶更讓韓宇覺得值得信任一些。
可是,現在一聽到權允兒的解釋,雖然心裏面依然有許多的不敢相信,可韓宇卻忍不住真的產生了一絲懷疑。
在林家時的記憶,對於韓宇而言無疑是快樂,哪怕是離別時的那一小段不太美好的記憶,相對於前面幾年的記憶而言,就顯得微不足道了。
而這,似乎是在無形中印證了一些權允兒的說法。因為在林家時韓宇是快樂的,所以他並不想忘記,那麼這是不是就說明了其他時候的韓宇就……
「……」
看著自己面前這個臉色在此時顯得有些蒼白的男人,權允兒臉上的表情更加複雜了起來,她咬咬嘴,用一種同樣感到頭疼的語氣寬慰著韓宇道:「別想那麼多了……雖然我們現在不知道你這樣的原因,甚至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我所推測的那樣,但是幸運的是,麻煩歸麻煩,我們還是有辦法測試一下你到底是不是ptsd。」
不得不說,權允兒的話說到了點子上,當聽到她的話之後,韓宇臉上的神情就被他漸漸收斂了起來,慢慢轉化成了之前的那種看起來有些漠然的樣子,而在沉默了半響之後,他就看著自己眼前的這名年輕女醫生,嘴裡輕輕吐出了一句問話。
「什麼辦法?」
權允兒微微深呼吸了一下,唇角一抿,讓自己的臉上露出一個儘量柔和的笑容,旋即她就故意用一種比較輕鬆的語氣開口回答道:「雖然韓先生你的情況比較特殊,但歸根到底,你是心理問題,我是說,在假設的情況下。那麼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只需要採用催眠治療,配合藥物,應該就能治療你,本身創傷後應激障礙經常採用的治療手段就是催眠,而且韓先生你究竟是不是選擇性失憶,只需要我們用催眠的方法試一試就知……」
「不行!」
倏地。
權允兒整個人被耳邊突然傳來的一聲似乎略帶著些焦慮的斷喝弄得一愣,緊接著,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在她面前,一個高大的身影就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今天先到這吧,權醫生,我有事情先走了!」
權允兒的目光恍惚了一下,但隨即,她臉上的茫然就一下子消散了大半,她微微睜大眼睛,連忙著急地站起身來,一把就拉住了那道突然之間就讓人反應都反應不過來準備要走的高大身影,嘴裡一時間都有些結巴地說道:「韓、韓先生!你怎麼了?」
整個人頓時身形一頓,他似乎很無奈地轉頭看了一眼那隻情急之下抓住他手掌的白皙小手,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的聲音平和下來地說道:「權醫生……情況我已經徹底清楚了,可是我現在腦子很亂,我想今晚先到這,讓我先回去冷靜一下,好嗎?」
「可……可是我才剛剛講到治療方案呢!」
在這時,權允兒的一張美麗的臉上浮現出了一抹難言的倔強,她抿著嘴瞟了瞟自己小手抓住的那隻手掌,慌亂茫然的臉色似乎在一瞬間安定下來不少,白皙的小手甚至下意識微微收緊了一些——直到現在她才發現……這個男人的手心不知何時已經變得一片****了。
「就是因為韓先生的情況這麼複雜,我才會這麼急忙叫你來的!所以不管怎麼樣,韓先生你務必跟我好好再談談吧?」
一瞬間。
俊朗的臉上似乎湧出了更多的無奈,他扭頭和這個在此時卻顯得異常倔強起來的年輕女醫生對視著,整個人又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就用一種溫柔的語氣說道:「權醫生……我現在的狀態真的……我知道你說的治療手段是什麼,催眠對吧?我回去會考慮清楚的,等我考慮清楚了,再聯繫你,好嗎?不是誰都能輕易接受這樣的事情,不是嗎?你總得讓我回去冷靜幾天吧?」
「……」
權允兒抿著嘴,一雙狹長好看的眸子此時就像是一個小女孩一樣執著地和自己跟前這雙漆黑深邃的眸子對視著,似乎是像從對方的眼神中看出什麼。
而在片刻之後,一道有些不滿的低語就還是率先服軟地響了起來。
「好吧……」
呼……
他努力讓自己的臉上露出點笑容,對著有些沮喪的權允兒笑了笑,簡單地說了一句「那我先走了」,旋即就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治療室,快速的腳步中似乎還帶著點難言的急促,就像是自己身後有什麼讓他懼怕的東西一樣。
「哼……」
跟個小女孩一樣撇了撇紅艷的嘴唇,權允兒有些沒好氣地看著被關上的治療室的門。
雖然韓宇的話說得很輕柔,可他那副古怪的樣子任誰都能看出來不對勁兒。
只不過,即使是知道不對勁兒,權允兒也沒什麼辦法了。
畢竟,患者的意願大於一切。
想到這,權允兒看著治療室門口的目光中忍不住還多出了一抹幽怨。
她可是全心全意想治療他,結果這個男人還不領情!
……
……
「砰。」
一聲不輕不重的悶響聲。
一個高大的身影直接就像是癱軟一樣,坐到了走道中一條長椅上,模樣看起來很是頹然。
頭頂那一盞盞在白熾中顯得很是空洞的燈光明晃晃地照亮著每一個角落。
而就是在這樣的燈光照映下,凌晨深夜裡沉悶的空氣中,似乎瀰漫著一種難言的沉悶。
「呵……」
一雙漆黑的眸子瞄了瞄頭頂這空洞的燈光,韓宇的嘴角忽然勉強地扯了扯,略顯蒼白的臉上,此時卻露出了一個在頹唐、茫然中更顯出一種淡淡苦澀的笑容。
催眠……
他又何嘗不想呢。
這還真是一個比起手術什麼的,要安全保險許多的治療方法。
老實說,這比韓宇以前設想的什麼大型腦科手術要簡單多了。
可是……這偏偏又是世上韓宇最不敢,也最不能嘗試的治療手段!
如果是一般的催眠還好說,但按照權允兒的說法,給他做催眠的話,肯定會深挖他腦海中所有的記憶。
可要知道……韓宇的腦袋裡可有著誰也不能說的秘密!
「哎西!!」
一聲罕見至極的粗口在空蕩蕩的走道中微微迴響著。
韓宇一臉煩躁地抬起一隻手用手背狠狠拍著自己的額頭。
然而就在這時——
「啊嘟!」
又是一聲不大不小的奇怪聲音響了起來,在安靜的走道中顯得異常明顯……
-(未完待續。)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16s 3.749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