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是什麼樣的存在?-那個不管你遇到什麼,只要在心中呼喚,一回頭就能看到的人。』
◆
「我從沒想到過,會有那麼一天,你偶媽會以那樣一副姿態重新出現在我面前。」
「可能說出來會讓你感到很可笑,不過,我還是想告訴你……你知道嗎,在那一天,你偶媽牽著你,出現在我面前時,我的內心一下子,就被一股純粹、巨大的狂喜給占據了。」
「大腦中什麼想法都沒有。一片空白。激動、欣喜到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甚至於……在那個短暫的瞬間,我都下意識遺忘了站在自己身後的妻子還有兒女……」
韓宇閉著雙眼,往後輕輕靠在了骨灰堂的牆壁上。
那牆面上經過粉刷後的雪白與潔淨,似乎與他身上那一身深沉的黑西裝形成了一種刺目鮮明的對比,讓人的心裡感到了一股無聲的沉寂。
張嘴欲言,卻覺得一切,仿佛都鬱結在了喉嚨里,連隻字片語都擠不出來了。
「我不喜歡你說的這些話。聽起來……讓她像是那種誘惑別人的不好的女人一樣。」
金父低低地笑了一下,低掩起來的中年臉龐上在落寞中湧出了一抹淡淡的自嘲。
他鄭重其事地一點頭,貌似萬分感慨地輕聲道:「對!你偶媽怎麼可能是不好的人呢。本來錯的人都是我,在故事裡面,醜惡的人當然也應該全是我才對。」
「你這話……」睜開雙眼,韓宇稍稍坐直起來,轉頭靜靜地看著金父,「可讓我感覺不到什麼誠意。」
「我一直都很嘴笨,不懂怎麼說話,但希望你能相信我,我對你所說的每句話,都是發自真心的。」
金父的嘴邊始終掛著那個苦澀的微笑,同樣轉頭看向了自己身旁這道相較自己而言要挺拔俊逸許多的年輕身影。
在他的眼神中,除了一點讓人忍不住避開視線的疼愛之外,更隱約有著一份說不清楚的複雜。
韓宇默然地和他對視了幾秒,接著還是神色如常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轉回頭去,看向了角落中那面在陽光中折射著熠熠光芒的骨灰盒存放櫥,口中淡淡問道:「之後的情況,我沒猜錯的話,我母親當時是希望你能夠將我收留下來?」
金父仍舊轉著頭,定定地看著他同樣沐浴在陽光中的帥氣側臉,片刻後,才點點頭:「也不全是。她那時候帶你回來其實只簡單說了那麼幾句話,但大體的意思,確實是希望我能留下你。」
「理由呢?」
韓宇的臉上看起來並沒有什麼多餘的情緒,他格外冷靜地說道:「她是很要強的人,沒有特殊的理由,不會帶著我去求人,更別說是來找你。」
「你說得沒錯,如果不是因為她快要去世了,她應該永遠不會讓我知道你的存在。」
霎時。
氣氛像是無形地凝固了一下。
韓宇默默地轉頭看向了金父。
「你偶媽的心臟病,不知道你清不清楚?」
低下臉去,對韓宇悄然攥緊雙手與微微咬住牙關的細微變化視若無睹一般,金父自顧自地用一種回憶敘事的口吻呢喃道:「不知道是不是要帶著你一起生活的緣故,你偶媽那時候的情況已經很嚴重了,那時候就連外出活動、回到全州這種事情對她來說都有點困難了。所以實際上,你偶媽帶你回全州,只對我說了兩件事。第一件,她感覺自己快要死了。第二件,她說如果可以的話,希望在她去世之後,我能收留你。」
「但是你最後還是沒做到。」韓宇在說這話時,低沉的聲音中就像是在壓抑著什麼,在聽似平靜的表面下,不知隱藏著怎樣的情緒。
「對,我沒做到。」
金父也直截了當地點點頭,他雙手扶在膝蓋上,猛地揚起頭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隨後,他緊緊抿著嘴唇,轉頭對上了韓宇的視線,滿臉坦誠與嚴峻地說道:「我不想再拿你阿姨和志雄、泰妍他們當什麼理由或者藉口了。我當年做出的選擇,錯了就是錯了,我不會再否認什麼。你恨我也是應該的。但我不希望你的心中存在不應該有的誤會,我更不希望在你心目中,你母親的形象變成了我絕不願見到的情況。所以,我今天帶你來了這裡,在她祭日的這一天。我想把一切告訴你,僅此而已。至於之後你願不願意原諒我……我都不會有任何奢求。」
在過程中,很安靜地聽完了金父這番沉聲的話語,韓宇的表情看起來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
事情說到這,情況就已經一目了然了。
他並不是自己曾經以為,乃至是泰妍他們都誤以為的所謂私生子。
不知道為什麼,在從金父了解完真相後,韓宇發覺自己內心並沒有多少開心的感覺,甚至是應有的那種如釋重負的輕鬆感也沒有生出多少。
他感覺自己……心情好像更不好了。
說不太上來理由,但胸口就如同壓住了一塊不輕不重的石頭似的,沒有特別沉重,卻無時無刻都在散發著一股無法忽視的壓抑。
「你……有恨過她嗎?」
突然,他輕聲開口問了一句。
在金父微微波動的眼神中,他抿著嘴,臉上剎那間流露出了一種難以言述的神情,轉過頭去,怔怔般地看著金父。
「在理想和愛情之間,她沒有選擇你們之間的感情。或者說得直白一點,她不願意為了你們的愛情向現實妥協。她這樣的選擇……你有怨恨過她嗎?」
聽到他這樣的問題,金父沉默了很久,最終,他看上去非常灑脫地笑了笑,搖搖頭道:「其實我不覺得在你口中的『理想』和『現實』是掛鉤的。因為理想可以改變,但現實讓你無從選擇。我理解你偶媽選擇現實的理性,但我不贊同你所說的你偶媽是為了理想而放棄我和她之間那份感情的觀點。不是因為什麼自信,而是因為你偶媽對待感情,向來就是那麼認真的一個人。在她看來,沒有什麼理想可以崇高到成為傷害一個人的理由。」
韓宇眼中像是閃過了一絲晦暗的光芒,「《荊棘鳥》裡的話?」
「嗯。」金父看著他,又笑了笑,道:「她最喜歡的一本書,我會不知道嗎?」
「無法得到的愛情,永遠禁止的荊棘鳥。」
深呼吸了一下,微笑地望向遠處玻璃櫥窗里那張在陽光中顯得朦朦朧朧的相片,注視著上面那道自己今生怕是無法忘懷的溫婉身影,金父的模樣透出了一種別樣的釋然與感傷。
「現在想想,《親愛的恩東啊》這部作品裡確實凝聚了她太多太多的東西。可能我根本比不上池恩浩,我沒有他二十年如一日的深情,更不會像他那樣不顧一切。可在恩東的身上……我真實地看到了你偶媽,那個敢愛敢恨的女孩子。恩東想要當演員的夢想,多年後即便她自己已經遺忘放棄了,恩浩卻仍然記得,並替她完成了。這樣的感情,我給不了你偶媽。分開是對的……就算重來一次,結果也會是一樣。」
兩片微薄的嘴唇抿動地張了張。
可到底,韓宇還是沒能說出什麼。
他對金父無言地點了點頭,然後就站起身來,像是準備離開,結束他們兩個人今天的這場談話。
只是,沒等他走出去幾步路,他的身形就莫名地停了下來。
緊跟著,一道低低的清朗聲音就傳進了還坐在原位的金父耳中,讓他整個人忍不住愣了愣。
「在我母親留下來的記事本裡面,其中有一頁寫著這樣一句話:上帝不能無處不在,所以創造了媽媽。」
韓宇回頭看他,漆黑深邃的一雙眼眸仿佛是夜幕下的湖面,於靜謐中,泛起漣漪,粼粼生光。
「雖然在我現在的記憶中,你們兩個人裡面,比起我母親,我似乎跟您接觸得更多,我甚至和她從未真正見過面,但是,比起您,我對我母親感到更加親近。」
「沒有人能決定別人怎麼活,我們唯一能夠主宰,只有我們自己。」
「一個女人無依無靠地生活並不容易,而當她就連自己的人生都有些勉強維持時,卻仍要背負上兩個人的生命,努力活下去……那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所以!關於你之前口中所說的那份顧慮,一開始就不存在。我能充分理解你們當時所有人的選擇,誰都很無奈,不管是您,還是金阿姨。我也從未怨恨過我母親。哪怕我甚至沒能和她真正地說上一句話,但是我……仍然愛著她。」
「因為,也許我的出現是一個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意外,但是我的出生,卻是我偶媽給予我的一份最珍貴的愛。」
這是韓宇第一次正式在對話中提到了「偶媽」這個稱呼。
在一字一句,格外認真地說出那最後一句話時,他沒有再去理會金父完全凝滯而微微顫抖的面容,只是遠遠看向了韓以詩骨灰盒存放的那個櫥窗,沉默片刻,鞠了一躬。
然後,轉身離開。
……
在剛走到骨灰堂外面的時候,仿佛一刻間倏地占據了視野中所有空間的熾盛陽光刺得眼睛不由眯了眯。
不過下一秒,那照在身上暖融融的感覺,又似乎將心裡的沉重給瞬間削弱了幾分。
望著骨灰堂大門口安靜進出的人們,整個人如釋重負地輕舒一口氣,接著下意識眨眨眼,抬起修長的手掌,碰觸了一下臉上用來遮擋的白色口罩,嘴角處就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了一抹淡淡的苦笑。
說起來,自己就算是來祭拜母親,也得時刻像是這樣瞻前顧後地防備記者,算不算是一種不敬的行為?
這個問題沒有答案。
韓宇當然清楚自己大可以毫不顧忌地在人群面前摘下口罩,只為一個誠心的表現,可這樣做其實意義不大,更何況,即便是那些無孔不入的記者沒有出現,光憑此時骨灰堂附近的這些路人,萬一有誰把自己認出來,事情就有些不可收拾了。
所以,即使是有不爽的情緒,也只能壓在心底。
在大眾的面前,他得是那個人氣十足的大明星。
「oppa——!」
突然這時,一道稍覺耳熟的興奮嬌呼傳入了自己耳中。
韓宇剛要轉頭看去,眼前的視線就為之一花,只瞧見一道嬌小的身影朝自己飛撲了過來。
一下子,身體就條件反射般連忙張開雙臂,接住了這個激動過頭的小丫頭,臉上則還是一副懵愣的模樣。
直到看清楚那張使勁兒在自己懷裡亂蹭的可愛小臉之後,他才愣愣地眨了一下眼睛,旋即一臉失笑,寵溺又沒好氣地微瞪著這小丫頭,道:「呀,金夏妍,你就不怕我手一滑,沒接到嗎?」
「哼哼~才不怕呢~我oppa吧,可是很厲害的~」
嘴裡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小丫頭拱拱鼻子,討好地沖他豎了豎大拇指,完了之後還俏皮地眨巴眨巴眼睛。
被金夏妍搞怪的表現給逗得忍俊不禁,想板起臉來都做不到,韓宇滿眼柔和地看著她,問道:「怎麼從全州跑過來了?跟著爸一起來的?可我之前怎麼沒看到你?」
「不是~」金夏妍老實地搖了搖腦袋,接著就沖他憨憨地一笑,道:「我是和二哥一起來的~」
「二哥?」
愣了一下,韓宇抬頭看去,這才看到了兩道正並肩朝這邊走過來的身影。
面對著韓宇的視線,站在金泰妍身邊,同樣穿著一身黑西裝的金志雄就禁不住抬起手摸了摸後腦勺,有些尷尬地笑了笑:
「h……hiong,好久不見。」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196s 3.7351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