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體裡的傢伙們 第九百八十八章 追光的天使，殘忍的惡魔
外面的世界一片喧囂。
病房中的兩個人卻相對無言。
在借著時機般，勇敢地吐露出自己內心中的一些話後，鄭秀晶就屈起了雙腿，用雙臂環抱，如同在保護著什麼，將臉深深地埋了下去。
像是不想被他看到自己壓制不住淚水的糗態，又像是在對他發著那姍姍來遲的脾氣。
空氣中，在肆意地蔓延著一股很奇怪的安靜。
安靜到令人傷心，安靜到令人無奈。
過去了不知道多長的時間，韓宇默默地低下了頭。
鄭秀晶的話已經把意思表達得非常明白了，按理來說，有一些話，他必須要說出口了。
可偏偏，在尹執面前時的那副利落作風在這時候卻土崩瓦解了。
他從未如此遲疑過，兀自張著嘴，想要說點什麼，嘴唇卻似乎在輕微地發著顫。
難言，不可言，不知怎麼言。
「既然……」
直到，第一個輕輕的字音從他的口中發出時，他原以為自己心中應該會大大地鬆一口氣才對，可當真正要把話說出口時，他才意識到，那些話從他的咽喉中發出來是那麼的艱澀與困難。
坐在病床上的鄭秀晶情不自禁地抬起臉，睜著那雙眼眶依舊發紅的眸子看向了他。
「既然那麼傷心……為什麼還要固執地去等？」
剎那間。
女孩好像呆了呆，因為他這句堪稱混賬的話。
但緊跟著，沒等他把想要變得冷酷的心意堅定下去，一句虛弱的話語就在安靜的病房中驀然響起，如玉珠落盤，清脆入耳，擲地有聲。
「因為……喜歡嘛。」
對上他抬頭看來的視線，鄭秀晶猛地吸了吸鼻子，旋即一咬嘴唇，極為勉強地對他扯扯唇角，重複了一遍：「因為，喜歡你嘛。」
簡簡單單的幾個字音中，帶著淡淡的鼻音，仿佛下一刻……就會哭出聲來。
「……」
啞然無聲地再次張了張嘴，腦中已經變成一團亂麻的思緒讓他還沒來得及思考自己該怎麼回應她的這句話，他的面前又立即略顯急促地傳來了一句話。
一句相同的話，但語氣卻比剛才還要堅定，還要鄭重！
「因為……喜歡你嘛！」
心臟隱約有種被狠抓住的痛感，韓宇頭疼似的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而後終於是下定決心了一樣，倏地放下了手，目光看著她的那雙通紅的眼睛，以一種陳述的語氣，輕聲說了一句：「不要再喜歡了，也不要再等了。」
淚光盈盈的泛紅雙眸中似是驟然泛起了一陣劇烈的波瀾，但很快，她就緊緊咬住下唇，用一種異常倔強的眼神盯著他，斬釘截鐵地說道：「不要！」
「聽話。」
「不要！」
「為什麼？沒什麼好喜歡的，也沒有什麼好等……不是嗎？」
「不要！我說了不要！」
整個人止不住深吸了一口氣，韓宇緊咬著牙關，仰起臉思索了一秒，旋即就繼續低下頭來看著她，語氣中湧出了幾分訓斥般的嚴厲，沉聲說道：「為什麼不要？有什麼好喜歡的？以前不是老說自己的人氣很高嗎？像你這樣的條件，為什麼一定要這麼死腦筋，就認準我一個人？！明明知道不會有結果！」
話雖是這麼說，可他在說話間，眼圈竟然也不知道為什麼地微微泛紅了起來。
「你管不著——！」
鄭秀晶虛弱的聲音中也終是不甘示弱地迸發出了一分激動與高亢。
「我愛等你就等你！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既沒有要求你要回應我的等待，也沒有要求你要喜歡我！你憑什麼連這件事都要干涉？！」
「既然你自己前面都說了，不想變得微不足道，為什麼現在又要這樣？你明明可以像從前一樣，做不用苦惱喜歡別人這種事情的大明星！想吃的時候就吃，想睡的時候就睡，不會被其他的煩惱困擾。你看看自己現在是什麼樣子，鄭秀晶。剛才醫生告訴我，說你都有輕微貧血的症狀了，你告訴我，你這樣子，難道是公司逼著你做什麼身材管理嗎？」
「我都說了你管不著！！喜歡你是我的事情！既然你不想回應！那你就……唔！」
紅著眼眶對他怒目而視，鄭秀晶說著說著，忽然就小臉蒼白地緊蹙起眉尖，抬起手捂在了頭上包紮的紗布上，似是牽動到了傷口。
心下頓時一驚，抑制不住地生出了一陣難以言喻的慌亂。
韓宇連忙站起身來，就要走過去，焦急問道：「秀、秀晶吶，沒事吧？」
沒等走近，就被一隻無力抬起的白皙手掌給生生制止住了腳步，就像在他們中間築起了一堵堅牆。
「i'm fine!」
隨著一句微微顫抖又像是在緊緊咬著牙的話傳進耳中，他愣住了。
腦海中，莫名就瞬間回想了當初的某個場景……
『一般這種時候，女孩子說i'm fine的意思就是……我很難過，快哄哄我。』
一句似乎格外熟悉的話語迴蕩在腦海中，令他稍稍失神。
然而片刻後，他看著眼前這道重新抱著雙腿、埋下頭去的身影，過了幾秒，就狠狠一咬牙，說出了一句話——
「我已經和允兒在一起了。」
霎時，心臟像是猛烈抽搐了一下。
鄭秀晶面無表情地抬起臉來，看著他，他也暗暗咬著牙，努力繃住臉和她對視著。
良久後。
女孩才率先低下頭，錯開了彼此的視線。
下一刻，沒等他喘口氣，耳邊就又傳來了一句讓心臟隱隱刺痛的低聲呢喃。
「leo，你真的……是這個世界上最殘忍的人呢。」
這話說得有感而發，又蘊含著點不出所料的口吻，貌似對於他所說的事情，她也早有了預料。
欲言又止地張張嘴，最終，他還是沒能說出什麼。
不過，就在這時，他的耳邊卻再一次聽到了一句可以說完全出乎意料的話。
「……沒關係！」
忽而使勁兒一吸鼻子，鄭秀晶又振作起來一般，抬起頭用那雙泛紅的眸子瞪著他，明亮清澈的眼眸中閃爍著一股叫人無可奈何的執拗。
「反正你們還沒結婚，我之後把你搶過來就好了！」
韓宇面色僵滯，不知道是沒想到自己有生之年居然會聽到這樣一句經典的狗血電視劇台詞，還是因為沒想到這樣的台詞居然會從鄭秀晶的口中說出來。
以她的驕傲，以她的性格，怎麼可能會說出這樣的話？
「……你拿什麼搶？」
隨後，回過神來的他被氣笑了似的，眼眶處感覺更加灼熱起來，用頭疼不已的口吻對她悶聲說道：「我們不要再鬧了秀晶！你是不清楚我的性格，還是真的那麼具有盲目的自信？你覺得我有可能放棄允兒嗎？」
「我現在不想和你討論這個話題！林允兒不知道，你也不知道……總有一天，等你想起來一切的時候，到時候事情就會不一樣的！一定！」
內心中突地一跳，如同意識到了什麼，韓宇恍然明白般怔怔地看著自己面前這個固執的女孩，沒過一會兒，他就抿住了嘴，問道：「所以，你是覺得我現在失憶了……認為你和允兒並不是處在一種對等的狀態，我才會這麼選擇的，對嗎？」
「……沒錯！對！我就是這麼想的！說實話，leo你自己告訴我，如果你對允兒歐尼和對我是一樣的，什麼都不記得了，你真的會那麼輕易地愛上她嗎？」
這番話說得他啞然無語，隨即卻又抿抿嘴，喃喃道：「……可其實你說錯了。」
「你說什麼？」
「秀晶……有些事情不一定就是你想像的那樣。」
面對著鄭秀晶下意識蹙起眉尖，看來的視線，他張開嘴，似是猶豫了那麼一剎那，但最後，還是一字一句，把心裡的那句話說了出來：「有時候，很多事情，不一定是忘了，只是有些只適合收藏，不能說……不能想！」
這話說著，看著那張略微呆滯的蒼白臉蛋，他咬著牙關，聲音中出現了一絲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眼眶發紅，還是走近了過去。
一隻修長的手抬起來，溫柔地撫摸了一下她的臉頰，又伸出指尖，點了點她的額頭。
一如當年。
幾秒後，在鄭秀晶的耳畔，響起了一道輕聲至極的呢喃，用的是英語，用的是當年他面對她的那副熟悉語氣。
如果在平時，她大概會欣喜若狂，可在這時候，這分外熟稔的語氣只會像利刺一般，死死扎入她心底的最深處。
「我的krazy girl，我不介意一輩子當你的lost angel boy，但是……你要清楚，我可以像家人一樣，守護在你的身邊，但……你這一生，終究還是會有另外一個男人陪伴在你身邊的。知道嗎？」
一時間。
似乎什麼都明白了。
痴痴望著他泛紅凝視自己的雙眼，望著他嘴角對自己勉強勾起的那一絲柔和淺笑，眼中的淚水到底是忍不住地簌簌落下，溫熱的觸感流淌過了臉頰，留下的則是一片沁涼。
她知道他已經恢復了記憶。
另外，她也知道了他的回答。
他對自己心意的回答。
那個和自己想像中完全不一樣的回答。
他想告訴她，他不喜歡她。
……
不知靜了多久。
一道悅耳而清冷的女聲就重新在病房中低低地響了起來，很平靜，如在陳述著什麼。
「我後悔了，你不是什麼lost angel boy，因為我根本不是什麼天使。」
感受到他低頭看來的複雜眼神，鄭秀晶埋著頭，本就發白的嘴唇被咬得毫無血色，「因為……天使愛世人，我只愛你一個。」
猛然間，心頭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撞擊著！
他張張嘴，訥然無語。
「既然你什麼都記起來了……那你記不記得，當年我們第一次遇見的時候，你問我的那個問題？」
「我和你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曾經笑著說過，因為我是藝人，所以我和你之間就像大明星和普通人一樣，想要消除距離感恐怕還要一段時間，我當時就回答你說我不覺得自己在你面前像是大明星，你又問我為什麼，那時候，答案我並沒有告訴你。」
「其實那時候我不是不想回答，而是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那種感覺。而現在，我想我已經知道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了，我現在可以告訴你答案了。」
「leo……你有沒有這樣喜歡過一個很遙遠的人？他從不讓你失望，給你生活下去的勇氣與力量。他永遠在那，光芒萬丈，仿若信仰。」
「那時候……第一次和你見面，你給我的感覺就是這樣，一個很遙遠的人。你的成熟讓我覺得拘束，讓我覺得自己和你在一起的每一段時光，都像是一個不懂事的孩子。所以，那時候我就覺得，在你面前，我反而變成了那個追星的普通人。因為覺得你那麼遙遠，因為覺得你那麼璀璨。」
「leo，你知道嗎？我現在覺得你就像惡魔一樣，但你事實上又不是惡魔……因為惡魔對人人都心狠，而你只針對我一個人。」
嘴中囈語般喃喃著，她緩緩把頭靠在了他的身上，一隻透著冰涼的小手抓起他也算不上溫暖的大手，覆在了自己的臉頰上，接著自己閉上了雙眼。
雙唇翕動，最後用低到只有她和他兩個人可以聽到的音量說出了一句話。
一句前面她說過的話。
「leo，你真是一個很殘忍的人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