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笑本有些困意,此時卻對這個小姑娘頗有些欣賞。
開誠布公,倒是蠻好的。
他便道:「這種事,豈有想或不想的?」
反正,這楚朝也快亡了……
「是啊。」淳寧抿了抿嘴,道:「母妃與我,以前也從未想過要衍弟坐東宮那個位置……」
「沒想到,翰林侍講趙元緯那一封辭呈歷數東宮大罪,一石激起千層浪,文官們嘴上說要護國本,私下裡卻與各個皇子們接觸。我們一開始只是覺得日子好過起來,那些宮人也不敢再欺負我們……後來才知道,奪嫡這是條不歸路。但我們意識到的時候已經晚了,開弓沒有回頭箭。」
王笑嘆道:「人哪有什麼選擇。」
淳寧心中嘆了一聲「是啊」。
這個駙馬也不是自己選的……但好在,相比起來自己確實是幸運的。
「你……肯幫我們嗎?」她偏著頭看向他,猶豫片刻,還是直接問了出來。
她不是在求他,甚至也不是在詢問他。
這是兩人間早已約定好的事從她為王笑瞞下錢朵朵之事起,這個合作的契約已定了下來。
現在,她要王笑做出承諾。
哪怕這個承諾毫無意義。
但即使是皇室貴胄,這個十五歲的少女還是覺得只有聽到他的親口承諾,才能安心。
「好。」王笑道。
沒有猶豫,沒有多餘的話。
因為沒有選擇。
淳寧抿了抿嘴,道:「它日,衍弟也絕不會負你。」
王笑便微微笑了一笑。
淳寧看出來他有些不在乎,於是又強調了一遍:「我說的話作數。」
語氣篤定,頗有氣概。
王笑仰面躺好,輕笑一聲道:「知道啦。」
他覺得這個淳寧公主有些時候竟然有些……幼稚。
淳寧似感覺到他的輕蔑,微微有一絲絲惱火起來。
她也不說話,但俏臉一扳,竟是散發出如延光帝一般的氣場來。
王笑自然能感覺到,只好安撫她道:「我沒有不信你的意思,我只覺得以後這些事說不好,也不重要。」
淳寧側目看了他一眼,見他還在笑……總之就很像是在笑話自己。
「我都說了幫你了。」王笑道:「不然拉勾好不好?」
說話間頗為小心地捏著她的袖子將手拉過來……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唔,再蓋個章。」王笑道:「行了吧?」
淳寧無語。
她覺得這個駙馬有些時候實在是很……幼稚。
王笑打了個哈欠,隨口道:「我都與你成親了,自然會幫他,他負不負我的以後再說,你不負我就是了,別說得和我女人一樣……」
你不負我就是了?
淳寧猛然就想到自己親了秦小竺一下。
她雖更喜讀兵書,卻也是受女德禮教浸養至今,此時心中不知那一吻算不算負了王笑,便極有些愧疚起來。
但總之,自己斬斷那個世俗不容的奇怪念想,安安心心成婚,想必還是沒負他的吧……
過了一會,她側頭看了王笑一眼,只見他閉著眼,也不知睡著了沒有。
王笑那句話的言外之意她大概能聽得懂我與你成親,幫你們爭儲位,自然是想要你的人。
小竺說得不錯,他果然是很好色的。
「夫君?」
「嗯?」
又不說話了。
王笑轉頭看去,見淳寧閉著眼,頗有些緊張的樣子。
感覺到他的目光,她低聲道:「你是我的駙馬。」
王笑十分意動。
他卻是嘆了一口氣不行啊,剛才好像聽到屋頂有聲音,感覺芊芊就在那裡。
同時他心中暗自嘆道:「這楚朝哪天若是亡國了,你我這遺國公主駙馬的命運也許還掌握在芊芊手裡,我不碰你,到時候才好求她護著你啊。」
那邊淳寧喚過一句,便閉上眼等王笑的動作。
結果,等了半晌,不見王笑有動靜,她不由又問道:「夫君不想麼?」
「想自然是想的,但我不希望你是因為禮教壓迫。這種事,總是要你情我願才好。現在這樣,好像是利益交換一樣。不對,就是利益交換。」
王笑果然沒睡著,開口竟是一番假惺惺的道德言論。
「但我們成了親。」淳寧道:「我能做好個妻子。」
王笑道:「現在彼此都不熟悉,回頭時機成熟了再說吧。」
他當自己是隨口敷衍,卻沒意料到:自己其實是說出了心裡話。
淳寧卻以為自己又聽出了王笑的言外之意等你忘了秦小竺再說吧。
不然,既已成親,還等什麼?
她轉頭看了王笑一眼,心中忽然有些佩服起來。
他竟能知道自己對小竺的那點心思……
伴隨著這種佩服,她再次鬆了一口氣。
對於那個事情,她是當任務來完成的。但憑心而論,她確實是不想。
緊繃的心弦放下來,她看著燭光中王笑的側臉,忽然覺得他有些體貼。
自己一定要努力讓自己不再喜歡小竺啊……——
這確實是一場讓人身心俱疲的婚禮。
三天來不停練習跪拜讓人腿腳發酸,昨夜也沒睡好,王笑此時確實很困。
但身邊躺著一個好看的女孩子,盈繞在鼻間的淡淡香氣讓他的心跳得有些快。
於是過了好久他才得以入眠……
迷迷糊糊間又看到了王家村一個一個人在面前倒下去。
夢境中,那個死去的族兄忽然冷笑了一句:「成了駙馬都尉了?你明知道這楚朝要亡了,為何還不逃?」
可是,能逃到哪裡去呢?
逃到起義軍中?那如果清軍入關又逃到哪?
以前只覺得『揚州十日』『嘉定三屠』只是文字上的記載,可如今見過王家村那場屠戮,他才知道,若有那天會是怎樣的慘烈情景,還不知還要慘上多少倍……
夢魘愈深。
他站在一片廢墟之上,環顧四看,竟是萬里江山一眼看盡,神州大地一片血海,天地遼闊間,遍地只有無數的屍骸……
無處可逃!
「做噩夢了麼?」有人輕聲問了一句。
一隻手撫在額頭上。
廢墟中似乎有東西落下去,一片綠芽破土而出……
夢境裡,王笑走回那個死去的族兄身旁,坐了下來,嘆了一口氣。
「知道嗎?人這種東西,落地便生根……我落在這京城裡,一開始不走,越往後就越難走了。」
「有越來越多的人與事在這裡形成羈絆,好的壞的,愛與恨,恩與仇。」
「你若是出一道考題問我,穿越到這楚朝應該怎麼辦?我大概會回答:逃到海外,緩緩經營、徐徐圖之。」
「但生在此處,我才知道,人的所做所為和所思所想是不一樣的。」
「我並非不知道楚朝要亡,也並非留戀王家三子的富、留戀駙馬都尉的貴。這些,與其說是富貴,不如說是……秩序。」
「我留戀這裡的秩序,因為我知道,人若離開秩序,便如魚離了水……」——
一個封建王朝在它崩塌前夕殘餘的那一點點秩序,大概是什麼樣的力量呢?
是夜,月光灑在楚國兩萬里的蒼茫大地之上。
中原破敗,人如芻狗、命如草芥。
有人在垂死掙扎中忽然懷念起過去清貧卻安穩的生活。
朝不保夕的絕望中,這種對以往有序生活的渴望正在一點一點匯聚著。
等到無數人對楚朝的恨都轉化著回憶的時候。
那讓人留戀的一點點秩序,終於會轉化成為巨大的……天下正統的名份與大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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