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笑緩緩掀開白布,盧正初正平靜地躺在那裡,臉上的皺紋很深,眉頭似乎帶著憂色。
這是王笑第一次近距離地觀察盧正初。褪去了高高在上的重臣光芒,對方看起來也只是一個老頭子而已。
「盧公身上的致命傷有兩處。一是利箭射在心口,看箭頭和力度,可以確係是建奴所為。二是子彈打在腹上,卑職判斷是叛亂那夜從武鑲衛流出的火銃……」耿叔白上前稟報道。
王笑緩緩將白布蓋好,聞言皺了皺眉。
耿叔白又道:「護衛死了十二人,重傷四人。建奴細作死了兩人……盧公的三個學生,阮康平輕傷,林向陽、丁曲重傷。」
「事發時附近的武侯和錦衣衛都在哪裡?」
「因為朝鮮使節之事,都趕到西城大街去了。」
王笑再次皺了皺眉,道:「是預謀的,他們算定了盧公會出門。」
「是,匆忙出門,防備不密。」
「派人到天津,讓賀琬回京一趟吧。」王笑揉著頭道,「小柴禾來了嗎?」
「來了,在外面觀察那兩個建奴的屍首。」
王笑點點頭,道:「先讓阮康平來見我。」
……
阮康平中了一箭,眼神中極是悲痛。他不過是個書生,此時臉色蒼白看起來很是虛弱。
問了幾句話之後,王笑問道:「你的意思是,盧公這次出門是臨時起意?」
「是,老師今日本打算在家中安排出行之事,若非駙馬與朝鮮使節……有衝突,老師本不會出門。」
說話間,阮康平抬眼瞥了王笑一眼,語氣中帶著些怨氣。
王笑恍若未覺,皺眉道:「從盧府到出事的地方,半刻鐘?」
「是。」
「從起意出門到遇刺,只有你們三人和護衛們知道?」
阮康平愕然抬頭:「駙馬這是何意?」
王笑並不回答,反而道:「帶我去看看你們的房間。」
「你什麼意思?」
王笑面色一冷,道:「護衛死十二人,你們三個文弱書生卻能逃過一劫。有嫌疑,我便要排查。」
阮康平眼睛一瞪,臉色變得鐵青,高聲道:「我們是老師親手教導的學生!」
王笑也不再理他,領著錦衣衛便直接去他們的屋裡查看。
三人屋中大多只有書和文牘,王笑讓耿叔白帶人翻找了一遍,自己則是用目光大概掃了一圈……阮康平喜歡擺弄些沙盤、地圖;林向陽屋中有劍器,似乎會些拳腳;丁曲愛好聽戲。
接著,王笑又去探視了那幾個重傷的護衛和林、丁二人。
林向陽斷了一臂,丁曲中了四刀。
這般了解過情況之後,王笑又吩咐耿叔白將三人控制起來,囑咐道:「盧公主理遼東戰局,如果家裡有建奴細作滲透,後果不可設想,給我盯緊了他們。」
如此交待過,他才去到盧正初遇刺的現場。
小柴禾和崔老三正蹲在地上,很認真地盯著地上的兩具屍體看。
死的兩個建奴細作都是光頭,光頭上還有戒疤。
「扮得是哪個廟的和尚?」
「稟駙馬,卑職認為是遊方和尚。」小柴禾搖了搖頭道,「看牙口確實是建奴,這等孔武有力的身材,一般和尚沒有……更多的線索,卑職還需時間查。」
說罷,他有些遺憾地嘆了口氣,道:「要是我賭坊那些兄弟還在,也許有見過這兩人的。」
王笑也蹲下來看了看,小柴禾便抬起屍體的手,道:「駙馬你看,建奴射藝嫻熟,你看這指上的繭,從小就摸弦的……再看他這個腿,控馬的技藝必然高超。還有這眼睛,死了還在泛精光,這目力和狠辣勁,他娘的。」
耿叔白目光掃了掃,道:「這樣的人物,錦衣衛目前挑不出幾個。」
「『滿萬不可敵』這話不是嚇唬人的。」小柴禾又低聲罵了一句。
王笑問道:「度牒找到了沒有?」
小柴禾應道:「搜過了,他身上什麼也沒帶。」
王笑點了點頭,繞著屍體看了一會,毫無頭緒。
忽然,他盯著他們的鞋底,似有些發現。
小柴禾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伸手捏起一塊小紙片來,道:「這是燒過的,有可能是他踩上的。」
「看紙質,應該不是信紙。」
「不是信紙。」小柴禾想了想道:「似乎是什麼票據……」
忙了許久,王笑回家時已是深夜。
他如今對王康的氣性已過去,便依舊從王家過。才走到門口,卻見王秫的轎子也正好回來。
兩邊遇到,王秫頗有些驚喜,掀開帘子喚了一句「笑兒」便忙不跌地爬下來。
「你讓璫兒去山東了?」王秫神神秘秘道:「你和二叔實話說,這京城是否真的不能再待了?」
王笑也不回答,只是道:「二叔若是想與璫哥兒相聚,過完年可以帶嬸子一道過去。」
「我想與那傻兒子相聚?巴不得他別在眼前……」王秫話到一半,眼睛一轉,喃喃道:「笑兒的意思是說,這京城真待不下去啦?」
王笑沒心情繞關子,點了點頭。
王秫臉色便有些垮下來,慈藹又討好地對王笑絮絮叨叨起來。
「我那幾個兒子加起來也比不了你一個指頭,二叔老了以後可就指著你了……」
王笑情緒不高,隨口敷衍了兩句便要走開。
卻聽王秫在身後自語自語地嘟囔著什麼。
「離開京城要帶的東西可多……在這地頭兒活了一輩子,往後連戲也沒得聽……」
王笑心念一動,轉頭問道:「二叔今日去聽戲了?」
王秫面色一變,慌忙道:「沒……沒,我我沒敢給京城防疫添亂……」
王笑似乎沒聽到他的話一樣,伸手道:「二叔把戲票給我看看。」
「我沒去……」王秫嘴裡喃喃著,卻是像孩子般低下頭來,摸著袖子掏出一張戲票來,低聲道:「這是順天府允許開張的,看戲都得戴著面罩……」
王笑卻是盯著那戲票仔仔細細看了一會,臉色神色愈來愈鄭重。
「二叔聽的是哪個戲園子的戲?」
「那當然是平樂坊的瑞福班。」王秫眼睛一張,當時便忘記了恐懼,滿口誇讚道:「瑞福班的顧回芳唱旦角那真是……無花木卻見春色,無波濤可觀江河。對了,笑兒也聽過他的戲吧?一個男子,一扮上相竟真真是傾國傾城,那嗓音、那身段,絕了!」
王笑微微眯了眯眼,回想著王家村那一出《穆桂英》的戲,嘴裡沉吟道:「顧回芳?」
王秫似聽顧回芳的名字都有些醉了,撫須笑道:「京城第一名旦。」
「二叔今日看的是他的戲?」
「當然,你二叔哪還肯看別人的戲?」王秫長嘆道:「這要是離開京城嘍,怎麼辦喲……」
「從幾時唱到幾時?」
「午時開場,一直唱到戌時。」
「這中間顧回芳可有離開過?」
「沒有。」王秫肯定地說道,「他那嗓子絕了,京中還有誰能唱這麼久?」
王笑搖了搖頭,輕笑了一聲。
本以為那顧回芳冷靜從容,不是一般人。
但時間對不上,看來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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