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盛年只當范文程還沒想通,道:「放心吧,天下人遲早會把這一切歸咎到引起大清怒火的王笑頭上。這是人性……」
「我家中與倭人做生意,聽過一個故事。說的是那邊有個村子,人人過的貧困。每年冬天,為了節省糧食,村里人便會把家中老人背上山,讓他們在雪地里死掉。這樣做,他們心中自然也難受,於是當地便有一個傳說,道是山上有雪山神,被背上山的老人死後能得到雪山神的庇護,而沒上山的老人將成為孤魂野鬼。要盡孝,就得把老去的父母送到雪地里。」
「聽起來不可思議,但人性便是如此。人啊,是會為自己的所做所為找藉口的。只要我大清足夠強,這天下萬民會為自己的投降找無數個藉口,跪倒在我們的馬蹄下面。這六座城池、數十萬人的死,也會被栽給『楚朝無道』。」
佟盛年說完笑了笑,又道:「當年,我叔父、章京大人你,投效先帝,不也是如此嗎?我叔父說是為了家族,你說為了心中志向。其實,大家都是想活得更好,不是嗎?」
范文程也不生氣,反而會心一笑。
那就一起更好得活吧。
「老夫想問你的是,派豪格去屠城,這是陛下的意思,還是多爾袞的意思?」
「豪格肯聽多爾袞的嗎?」
范文程微微一嘆。
佟盛年道:「陛下的心思看不明白啊。」
「豪格難當大任,陛下派他去屠城,意思已經很明顯了……他被排除了。」
「那……多爾袞?」
「看不清,但陛下暫時是不會立儲的,依八旗的形勢,旗主榮,則滿旗皆榮,徜若皇儲確立,必將馬上打破各旗之間的利益平衡。」范文程道,「一旦八旗的平衡瓦解,怕將使大清兩代人之心血付之東流,這絕不是老夫危言聳聽。」
「不立旗主……那陛下其餘諸子如何?」
「八皇子若沒夭折,或許不必如此苦惱。但眼下,陛下是何心思,怕得要等攻下楚京才能看出來……」
「攻破楚京,快了。」
「確實快了。」
這件事並沒有太多懸念,兩人也並不深入交談。
三十萬大軍入寇,回援了十萬。但包括蔡家禎在內的楚軍投降過來,清軍的戰力不減反增。
確實沒有懸念。
只聽遠遠的有戰鼓響起,數不清的清兵開撥,向燕山南麓行去。
那裡是漁陽故地,清兵將在那裡與薊鎮兵馬進行最後的決戰。
打敗張永年這最後一道防線,他們面前便是再無阻礙的楚京。
漁陽鼙鼓動地來……
~
「報……」
忽然快馬東來。
「義州急報!王笑部放水淹了太子河,大水淹沒遼陽、遼中、廣寧、營口一帶,衝垮民舍、人口無數,回援大軍損傷慘重……」
范文程身子一晃,一臉不可思議。
「快!我要去見陛下……」——
這邊王笑水淹遼陽,那邊唐芊芊策馬進了太原……
太原城。
李白詩中所寫言「天王三京,北都其一」指的便是太原,「太原襟四塞之要衝,控五原之都邑。」
太原西邊是黃河,東面是太行山,北接雁門關,南則虎視關中。正是山河表里、城塞之府,退能閉關自守,進則能四面出擊。
「控帶山河,踞天下之肩背,為河東之根本,誠古今必爭之地也。」
攻太原,唐中元的瑞朝大軍僅僅用了兩天時間。
楚朝山西巡撫伊光耀想要據城防守,但巡撫標營參將李忠直接就獻了城門……
此時大原城頭上烽火還未撲滅,山河表里,顯出一抹兵荒馬亂的荒涼。
瑞朝征東大將軍唐節並未讓大軍全數進城,只安排將士占據了城頭,自領了三千親衛進城。
城中百姓夾道歡迎,一派喜慶景象。
唐節有英武之姿,駐馬看向這一張張喜極而泣的面容,微微有些失神。
這一路而來,這樣神情的百姓他見了很多。
就在幾年前,他每破一城,城中百姓看他的目光都還帶著驚恐與仇恨。
換作那時候,他會搶光這些百姓的錢糧、擄了他們家室、裹脅他們對抗官軍……
短短几年間,一切翻天覆地。
「我乃大瑞天子第三子、東征大將軍。」唐節開口喊道,「我進城,你們的苦日子便結束了!」
「見過殿下……」
「瑞朝萬歲!」
「自古以來,帝王之廢興,皆兆於民心……楚朝昏饋,其官饕餮放橫,傷化虐民,天下每有吁嗟之怨,蒼生不堪其命。如今天降聖主,體仁好生,義旗一舉,海內歸心。我父皇渡河南而削平豫楚,入關西而席捲三秦,定鼎西安,安官撫民、設將防邊、大業已定,先秦故地如今已河清海晏,時和歲豐……」
「父皇憐你等晉燕百姓久困湯火,不忍坐視。特遣我領大軍為前鋒,父皇提兵百萬大軍於後,此為解生黎之厄,所過處必將秋毫無犯,不傷百姓一人……」
唐節一邊說,自有兵卒大喊著,將他的話傳遍太原。
一時間,整個太原城一片歡騰。
唐芊芊駐馬在他身後,也是一身甲冑,看起來像個極秀氣的將軍。
這樣的說辭就是她給老唐三寫的,但這一路而來聽的多了,她自己也聽膩了。
下一刻,唐節抬了抬手,又高聲道:「如今東虜再次入寇薊鎮,肆虐無忌。暗楚無精兵良將可守,使百姓淪於東虜鐵蹄之下……蒼生何辜?我欲率精兵勁旅,拒賊寇、剿東虜、鎮遼藩!還天下太平!」
話到這裡,唐節頭微微仰了一仰,泛起一絲昂揚的戰意。
「男兒誓言如鐵,望你等轉告前方諸城百姓與舊朝文武,開城放關、引我東去,我必為你等打下一個太平盛世!」
太原城再次沸騰起來。
無數百姓跪倒在地,望向唐節的目光恍如望向天神。
「大瑞萬歲!陛下萬歲!三殿下千歲……」
「我願隨三殿下拒賊寇、剿東虜……」
呼喊聲中,唐節策馬行過長街。
太原府衙前,山西巡撫伊光耀正被五花大綁得捆在那裡。
「殺了這狗官!」有百姓喝道。
「殺了他……」
唐節面色森然,握起了腰間的佩刀。
「三哥且慢。」唐芊芊忽然道。
「這狗官不殺,留著何用?」
唐芊芊正待開口,忽然愣了一下,只見遠處有一輛板車被人推著行街角。
那板車上堆了幾壇酒,掛著一面巾幡,上面分明寫著「王家酒行」四個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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