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
杜康齋。
有人捏著戲腔正在開嗓。
「捨不得長安城花花世界,捨不得滿城中黎民工商。有李淵訴離情一言難盡,耳邊廂只聽得人馬喧揚~」
一個「揚」字聲音拖了老長,字正腔圓,頗有些功力。
沈姨娘提著袖子,臉上帶著些仰慕的神情,贊道:「老爺唱得好!妾身都想給老爺彩頭……」
王康撫須擺手,頗有些自得。
此時他唱的是《臨潼山》,這齣戲是講楊廣拉攏李淵,李淵為避禍,上遞辭王之本、告歸太原,途遇截殺,被秦叔寶搭救的故事。
「這京城,花花世界。」王康嘆了一句,手裡又做了一個老生繞袖的動作,腳下邁了一步,打開嗓子準備接著唱。
下一刻,有人步入院中。
「父親。」
來人淡淡喚了一句,一張臭臉將氣氛破壞得乾乾淨淨。
王康目光看去,臉上白眼一翻,心中冷哼道:「逆子!」
王珠拱了拱手,神情卻也頗為不善,帶著質問的語氣道:「父親昨日去了哪裡?」
王康懶的應他,手裡的繞袖動作卻是變了變,改成了單指的動作,開嗓唱道:「卻有來。既知恩情,就該恩將恩報。哪有恩將仇報的道理?」
一個「理」字響遏行雲,行久不息。
這是李淵罵魏福通的戲詞,此時王康指著王珠的鼻子,頗覺有些好用。
呸,恩將仇報的孽障。
王珠的神色依舊冷冷的,再次問道:「孩兒問父親,昨日去了哪裡?」
「逆子,老夫去了哪裡也要報與你知嗎?到底誰是老子?!」王康叱道。
王珠道:「父親可是與那些人一起去鬧,要反對禁酒令?」
「不錯!」王康面色一沉,喝道:「老夫不僅去了,還捐了一千兩銀子,還帶頭籤押了。你奈我何?!」
「我這個當爹的沒去找你麻煩,你個當兒子的竟還敢來老子這裡擺臉子?」王康又罵道。
王珠氣道:「父親怎能這樣?!」
王康道:「怎能這樣?告訴你,老夫現在是京酒行會的會長!當此酒業危難之時,杜淳釀當了縮頭烏龜。但老夫比他有骨氣,願意挺身而出,帶領同業共渡難關。」
「父親!」
「你別叫我父親!」王康越說越氣:「逆子,你最好盼著我們這次能逼著官府解了禁酒令。不然你就是我王康這輩子的恥辱,是葬送祖宗基業的罪人!若王家一蹶不振,老子就將你和王笑的名字從祖譜上劃掉!」
「呵。」王珠輕笑一聲。
「商人重利輕別離。」他搖了搖頭,嘆道:「父親就接著當你的商人好了,孩兒……也無話可說。」
王康既有不解,又有些憤怒道:「不然呢?祖傳的家業,老子不從商,靠你這逆子來養嗎?」
突然有下人慌慌張張地跑進來。
「三少爺……三少爺被官差帶走了!」
王康面色一變。
王珠神色便沉重起來。
「父親你滿意了?」王珠聳了聳肩,譏笑了一句。
他說著,往後退了兩步,喊道:「來人!」
王康愣了愣,便聽王珠道:「我父親身體不適,不宜再操勞,你們守著杜康齋,別讓父親再出門一步。」
「逆子!安敢?!」
王康一張臉氣到紫青,指著王珠的背影,連手指都在顫抖。
「孽畜!你竟敢圈禁老夫?!」
……
眼看著這一幕,沈姨娘捏著袖子捂著嘴,心中卻是有些好笑:「哈哈哈哈,老爺不該唱什麼《臨潼關》的,哈哈哈……」
「非要扮李淵,現在也被二兒子給圈起來了吧,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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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建極殿。
今日審王芳案這樣的大案,參與的官員頗多,便放在大殿議事。
沒有賜座,不少老臣站得腿肚子都有些哆嗦。
但氣氛卻還是頗為高漲。
今日掃除閹黨,又是文官的一場大勝!
終於,王笑被親衛押到了殿上。
王笑放眼看去,只見紫、紅、青各色服飾的官員站在那如百花齊放,滿殿衣冠皆繡著禽獸。
「草民拜見陛下……」
話音未了。
「剝了!」
一聲大喝,四個親衛再次上前,按住王笑,便開始……剝衣服。
王笑大駭!
這是要幹嘛?
還沒來得及掙扎,腰帶已被一把解下來,接著,那些親衛很有些粗魯地扯開他的外套。
「別……」
滿殿群臣,包括延光帝,一個一個伸長了脖子看著他。
眾目睽睽之下,當眾被剝得精光,王笑極有些羞澀起來。
當最後一件裡衣被那親衛扒下來,他便感覺到了殿內微涼的風。
一時間,也不知有多少鬍子花白的老頭目光灼灼地盯了過來。
王笑閉上眼,澀然偏過頭。
這實在是,讓人不好意思極了。
他背上的兩道傷痕露在空氣中,微微還有些疼。
下一刻,有人驚呼了一聲:「還真是……」
「小畜生!」
錢承運悲嚎一聲,衝上前一腳便踹在王笑身上,將他踹在地上。
王笑觸到地上的金磚,便覺得很是有些冰涼。
抬眼看去,只見錢承運老眼含淚,披頭散髮,臉上激憤、羞辱、悲恨各種表情不一而足,悲容讓人見之不忍。
王笑一愣,心中讚嘆不已——果然,政客就是天生的表演藝術家。
「小畜生!你怎麼敢?你竟敢……碰老夫的親閨女……」
錢承運說著,上前又抬腳去踩王笑。
「老夫今日就在御前打殺了你,再自盡以謝君恩!」
王笑在地上一滾,躲過這一腳。
下一刻,有人抱住錢承運,喊道:「錢大人息怒,息怒。」
一時間,金鸞殿上,一眾衣冠禽獸來回跑動,場面極有些混亂。
盧正初默然而立,看著王笑背後那幾道指甲劃出來的傷痕,頗覺刺目。
他心中深深嘆了一口氣,一雙老眼再次閉了起來……
錢承運被人拉著,跑得氣喘吁吁。
終於,他累到跑不動,倚在同僚的懷裡大哭起來:「矜矜業業一輩子,做到這青紫被體的高官,又有何用?!連自己的女兒也護不住……小畜生,老夫恨不得生啖了你!」
王笑實在是有些無語。
唯一慶幸的是,跟錢承運在殿上運動了一下,此時光著膀子也沒那麼冷了。
「錢大人,我……」
「混帳東西!成何體統?!」
隨著這一聲大喝,一道摺奏狠狠砸在王笑頭上。
延光帝滿臉怒色,手一指,破口大罵道:「這就是朕選的好女婿!」
……
削瘦的少年站在殿下,臉上帶著無辜而茫然的表情。
王笑心裡卻知道,自己實在是不怎麼無辜。
下一刻。
「陛下,大理寺左少卿溫容信求見,稱有要案要稟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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