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王家,陶然居。
「那一份連初稿都算不上,頂多算是綱要,你拿去給別人看,難免讓人見笑。」王珍說道。
王笑道:「有什麼關係?大哥你只要當作是交流。」
王珍微微有些苦笑,感慨道:「那是宗、顧兩位先生啊,論起文壇聲望,我遜他們何止一星半點,如今竟還能與他們交流。」
「他們也沒什麼了不起的。」王笑一臉無所謂的態度,又道:「大哥又不是與他們比文壇聲望,論起思想,他們才是局限的、落後的,遠遜與你我兄弟……不止一星半點。」
王珍無言以對。
他把正在寫的那本書合上,放在一邊,認真與王笑交談起來。
「也不知四川的戰事如何了,你似乎對此並不關心?」
「這一仗想打輸都很難。」王笑道:「亂世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年張獻忠都沒建立起一個像樣的政治、經濟體系。已經沒有任何一點可能是我們這種各方面都完備的政權的對手。
他唯一打敗我們的機會,是當年在我與清軍決戰之時,他趁機來捅上我一刀。他沒這麼做,氣節還是很好的。
可惜,我沒給他機會展現他的氣節。」
王珍道:「這些天下知名者沒有機會展現氣節,豈不是世間默默無名之輩的幸運?」
「好像是吧。」
「你既誇張獻忠有氣節,可是打算饒他一命?」
王笑道:「他又不重要,戰死了、投降了,或者逃出生天躲到哪裡當和尚了,都沒關係。真正重要的是,當我們開始施政之後,世上不會再冒出個李獻忠、王獻忠因為吃不飽飯只好造反。」
「定了四川,接下來要攻遼東?」
「怕是得緩上一兩年了。去年打江南,用的是『借』來的錢糧,今年打四川,用的是在江南抄家來的錢糧,用得真快……」
「說到江南和錢糧。」王珍沉吟道:「運河這個問題你拖了很久了,朝堂爭執不下,連我都知道了。你到底是如何想的?真要走海運不成?」
「先修路吧,也許再過十幾二十年,一個能代替運河,且給百萬漕工生計的新的交通就出來了呢。」王笑道:「在一段時間內,我還是能保證我是有前瞻性的。」
王笑沒有說這個「一段時間」是三百多年,王珍也只是一知半解地聽著。
他們兄弟平時談起政事就是這樣隨口閒聊。
過了一會,王珍又問起一些王笑的私事。
「安置在家裡那位,你是如何打算的?」
這話,指的是布木布泰,她如今又生了一個小男孩,王笑給這孩子起名叫「王融」,但卻依舊沒有接納布木布泰入門的意思,只一直晾著她。
此時被王珍問起,王笑反問道:「大哥可有想過,若某天你與大嫂和離了,會是如何相處?」
「我不可能與文君和離,你莫拿此事比方。」
王珍有些不悅,擺了擺手。
他又道:「二叔就在外面買了些小宅子養外室。爹的意思是,你要不然就置個宅子,把人移出去?」
王笑道:「我的日子有自己的過法,大哥和爹就不必管了。」
「不是我們想管你,要不是人住在王家,爹才懶得……」
「知道了知道了,這兩年錢糧吃緊,再過個兩三年的,我自然會安排。」
王珍依然不太明白這事與「錢糧吃緊」有何相干,但看王笑有些不耐了,遂不再多問。
聊了些別的,待王笑離開,王珍又把案上的書拿到面前,準備繼續寫。
封頁上,是他用遒勁的字跡寫的《文明概略》……
四川,廣安州。
「你在看什麼書?」王璫問了一句。
洪承志把手裡的書稿遞了過去。
「五公子也愛讀書嗎?」
「哈,你這話問的。」王璫道:「你看我這樣子,像是愛讀書的嗎?」
他接過書,只掃了一眼,道:「不是話本啊,我就不看了。」
此時距離龍骨山之戰已過去數日。
唐節擊殺張獻忠,殲西軍老營之後很快便攻下廣安州,把後勤人馬安置在城內,又帶兵西進,迎戰帶兵趕來的孫可旺部。
王璫自然是留在廣安州內,他對這一戰的進度非常滿意。
「本來我還以為,唐節打張獻忠要打很久,沒想到這麼快就幹掉了。我們可能很快就能回去了。」
洪承志道:「五公子認為,張獻忠憑什麼能守很久呢?是有強大的後勤、火器、軍制,或者是只靠個人勇武?」
「很無趣啊你這樣,我就是和你閒聊,為什麼非要往深了探討呢?」
「我只是說,張獻忠的速敗是必然的,他根本上就已經……」
王璫才不在乎這些問題,換了個話題,問道:「那你說,唐節什麼時候能打到涼山?等到了涼山,我們把孫先生他們捉回京城是不是就辦完這趟差了?」
「不,我們要把他們送去緬……」
洪承志話音未了,有兵卒跑進屋內。
「五公子、洪百戶……武定侯已於嘉陵江畔擊敗孫可旺部……」
「這麼快?!太好了。」
王璫大喜,站起身歡呼道:「唐老三真的很有一手嘛,我才睡個懶覺起來,他又干贏了一場大勝仗,收復成都指日可待嘛。」
那來報信的兵卒卻是有些為難,繼續稟報道:「武定侯俘虜了幾個孫可旺的親兵,審問出一些消息……」
「什麼消息你來和我講?我跟那可旺可不旺的又不認識。」
「五公子想找到的那兩位先生,似乎……似乎已死在李如靖軍中了……」
王璫一愣,耳朵里嗡嗡的,後面的話就聽不清了。
他其實不太懂孫知新、胡敬事他們的志向,有時候還覺得他們迂腐,做點事情讓人急死。
但這並不妨礙他與他們交朋友。
那時候在真定府一起打清軍,大家都是過命的交情。
人和人來往,有些人自私,有些人對待別人就真的是誠心熱忱,這些王璫是能感覺出來的。
在他這裡,孫知新、胡敬事待他就是真心的好,他們待所有人都好。
但現在,他們被人殺掉了?
王璫眼眶漸紅,轉身就往門外走去。
他真的很少有生氣的時候,但今天他確實是生氣了……
嘉陵江畔,楚軍大營。
「李如靖已率軍離開劍閣南下,孫可旺則領殘部逃往涪江。依我看,他們會在潼川會合,然後沿涪江南下,過長江,逃往黔滇。」
唐節點點頭,道:「我們對地勢不熟,能殲滅他們的機會不多,若一兩次不能全殲其部,接下來就追不上他們……」
話到這裡,帳外傳來一陣動靜。
「怎麼回事?!」
有兵士便過來向唐節低聲道:「是五公子,說要隨軍替友人報仇。」
「胡鬧!軍伍之事豈容兒戲?!」
唐節難得板著臉、義正言辭地喝罵了一句,還睥睨了帳中諸將一眼,這才轉身往帳外走去。
張光第一看就知道了……武定侯這句話是說給自己這些人聽的,心裡根本就沒這麼想。
果不其然,在帳外的唐節已經一拍王璫的肩,道:「你朋友就是我朋友,看老子替你報這個仇,乾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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