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六清晨,劉虞、公孫瓚所率大軍並董承、曹純所率羽林騎,將王芬大軍包圍於解讀西側南易水處。
易水中上游段有分北、中、南三條支流,整條南易水大概呈倒「Ω」狀,王芬軍剛好就在順河逆流而上向南逃亡時,被公孫瓚的部將嚴綱、劉虞的部下丘力居,以及董承、曹純四人截住,只因為四人麾下都是騎兵,聚在一起不下四千騎,王芬軍早已喪失了鬥志,又豈敢衝擊這四千餘騎的隊伍?
就在這些人不知所措之際,公孫瓚、劉虞親率大隊步軍抵達,聯合嚴綱、丘力居、董承、曹純四人的騎兵,呈半圓狀將王芬軍團團包圍。
此時王芬軍唯一的生路,便只有西面的南易水。
就在劉虞、公孫瓚率軍圍上前的那一刻,有至少千餘士卒爭先恐後跳入洶湧的河水中,奈何易水水流湍急,還沒等這些士卒爬上對岸,就被水勢沖往下游,剛好經過公孫瓚軍旁邊。
公孫瓚的堂弟公孫越一瞧,喲呵,這不是白撿的功勞麼?
於是他下令麾下弓弩手朝河中射箭。
可憐那些在河中沉浮的王芬軍士卒,根本無法躲避,就被密集的箭矢射殺了大半,一時間河水殷紅,裹挾無數浮屍沖往下游——其實當中也有僥倖存活的,然而河面遍布伏屍的場面還是嚇到了王芬軍的士卒,令他們不敢再嘗試跳河。
遠遠注意到這一幕,劉虞微微皺了皺眉,但也不好說什麼,畢竟公孫越的舉動也是為了阻止那些兵卒逃跑。
少頃,劉虞與公孫瓚騎馬來到陣前,只見公孫瓚掃視了一眼不遠處惶恐不安的王芬軍,對劉虞道:「刺史,事不宜遲,你我速速聯手將其擊破,好回去向陛下復命。」
劉虞一怔,忙勸阻道:「彼軍已無鬥志,勸降即可,何須再戰?」
聽到這話,公孫瓚也愣了一下,旋即皺著眉頭說道:「先前朝廷有令,戰前投降者尚可倖免,戰後投降者全部處死……」
言下之意,他竟是準備遵從朝廷制定的規矩,將對面的王芬全部屠殺殆盡。
見此劉虞大驚失色,駭然道:「伯圭,這可是成千上萬條性命吶,況且其中大半軍卒只是受王芬矇騙,豈能以叛卒定論?」
公孫瓚微微皺眉道:「就算遭受矇騙,這些人終歸是襲擊了天子……」
劉虞心中咯噔一下,沉默半響後道:「事後我會懇請陛下開恩。」
聽聞此言,公孫瓚挑挑眉露出一個怪表情,旋即伸手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表明他願意聽從。
畢竟,此時二人剛剛經歷過一同征討張純、張舉的叛亂,還未因為『對待外族到底是殘酷鎮壓、還是懷柔安撫』而產生激烈的意見衝突,甚至於最後鬧到反目成仇的地步,如今的二人倒像是忘年交,公孫瓚敬重劉虞,而劉虞也欣賞公孫瓚。
在公孫瓚做出暗示之後,劉虞撥馬上前,目視著遠處的王芬軍,忽而朗聲喝道:「王芬!出來見我!」
其麾下鮮于輔、鮮于銀兄弟聞言對視一眼,知道這位平易近人、和藹可親的刺史大人這次是真的發怒了。
而事實上,劉虞此刻確實怒髮衝冠。
他怒王芬身為天下士人的榜樣之一,竟帶頭做出謀反叛亂的惡行,簡直豈有此理!
因此他在勸降之前,自然要喚出王芬痛罵一番,問問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
而與此同時,王芬正在與麾下各將商議對策,或者說,聽麴義怒罵。
也難怪麴義如此憤怒,畢竟當初王芬拉攏他圖謀此事的時候,說得頭頭是道,麴義一聽還真覺得有可能,於是這個重利的涼州人,便加入了王芬的陣營,一共謀劃廢除靈帝、擁立合肥侯。
可結果呢,王芬麾下那麼多別駕、從事、司馬,就他一個能打的,其餘栗攀、耿武、閔純、李歷、程渙、沮授,包括巨鹿太守李邵派來的司馬朗與董昭等人,在麴義看來各個都是廢物。
因此當王芬驚慌失措地與眾人商議突圍之策時,麴義怒從心起,指著眾人挨個怒罵,罵地眾人皆面色慚愧。
良久,周旌實在是忍不住了,喝道:「夠了!」
他身為沛國的巨富,幾時受過這等侮辱?
然而他不開口還好,他一開口,麴義頓時將滿腔的怒火都倒在了他身上,指著他怒罵:「……最廢物的就是你,五千兵卒竟被區區不到的兩千虎賁軍給殺潰了!」
周旌又羞又怒,辯駁道:「什麼兩千?虎賁軍與羽林軍加到一起,有近四千人呢!」
「放你娘的屁!」
麴義一口唾沫噴在周旌臉上,怒聲罵道:「羽林軍是騎兵,騎兵能夜戰麼?最多下馬幫著虎賁軍射幾支箭,老子是涼州人,老子不比你明白?!……明明沒這能耐,你他娘討什麼先鋒?」
周旌被罵地臉色愈發漲紅,反唇罵道:「你有本事?你有本事你不討先鋒?」
麴義聞言瞪大了眼睛,怒罵道:「還不是你這狗娘養的仗著先前資助軍備、糧餉,硬要搶這差事?!」
周旌氣地齜牙瞪目,看似就要與麴義做生死決鬥,陳逸連忙出面勸和,帶著幾分疲倦勸說道:「兩位都少說幾句吧。」
他轉頭看向麴義道:「麴都尉,事情落到這種局面,你我都不希望,眼下當務之急是商討一個突圍的對策……」
他的話還未說完,就聽遠處傳來一聲咆哮:「王芬,你不敢出來見我麼?!」
「這是……」
眾人驚疑地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不多時便有軍卒前來稟告:「乃幽州刺史劉虞。」
「劉伯安……」
王芬面色微變,臉上不知為何流露幾絲驚慌。
見此,陳逸平靜地對他說道:「我與你一同去見他吧。」
王芬點點頭,帶著陳逸等一眾人穿過面色惶惶的麾下軍卒,來到陣列外圍,果然看到不遠處劉虞坐在馬上。
見此,王芬拱了拱手,苦澀說道:「伯安兄。」
「哼!」
別看以往彼此關係不錯,但此刻劉虞卻絲毫不給王芬面子,冷哼一聲道:「休要提某表字,某的表字,不是妄人可以稱呼的!」
王芬又氣又羞,不知該如何回覆,見此,陳逸上前一步,朝劉虞拱手道:「劉刺史,還記得在下否?」
「……」
劉虞眯著眼睛觀望了一陣陳逸,終於認出此乃故太尉陳蕃之子,換了一副表情長嘆道:「想不到公子亦牽扯其中,若令尊泉下有知,不知該作何想。」
聽聞此言,陳逸微微一笑,淡然說道:「家父對漢室忠心耿耿,最後既不得善終,亦不為天子所憐憫,可悲、可笑。」
「……」劉虞沉默不語,因為他知道,靈帝確實絲毫不憐憫陳蕃,也不憐憫那些因黨錮而被牽連的士人,否則絕不會直到中平元年黃巾起事時,才下令撤銷黨錮——世人大多以為是張讓、趙忠等人專權所致,但其實並不然。
此時,陳逸走上前一步,竟反過來策說劉虞道:「劉刺史,您乃漢室宗親中的頂梁玉柱,我素來仰慕於您,不亞於劉淑劉公,今天子昏昧,荒淫無道,任由宦官把持朝廷,殘害忠良,致我大漢於將傾,您何不從善如流,與王公一同攜手匡扶漢室?」
這傢伙……
劉虞身旁的公孫瓚臉上露出幾分驚愕,驚愕於這陳逸在這種情況下居然還敢反過來策說劉虞。
若策反劉虞,那還得了?!
想到這裡,他當即喝道:「亂臣賊子,竟敢在此胡言亂語,辱罵天子,來啊,與我射殺此獠!」
聽到這話,公孫瓚麾下兵將就要舉弓射箭,就聽劉虞抬手喝道:「慢!」
「……」
公孫瓚驚疑的看向劉虞,左手下意識按住腰間劍鞘,卻見注意到他舉動的劉虞無奈道:「伯圭認為我會謀反?」
「怎麼會?我只是不希望此人胡言亂語,污了刺史大人之耳。」被識破的公孫瓚乾笑兩聲,但目光帶著幾分警惕。
劉虞淡淡一笑,也不再理會公孫瓚,目視遠處的陳逸說道:「陳公子,縱使當今天下有諸般不是,亦是昔日竇太后在請示過先帝後所立,我等身為臣子,當盡心輔佐,豈可有不軌之心?」
今你與王芬合謀,已鑄成大錯,望你及時醒悟,率眾而降,如此,我願在陛下面前儘量為你等說情,雖不能免爾等死罪,至少禍不牽連家屬。反之,若你等執迷不悟……
他的話還未說完,就聽王芬軍中有人高喊:「劉刺史,我願意投降!」
這話一出,許多王芬軍士卒紛紛附和。
「我也願意投降!」
「劉刺史,我等根本不知王芬謀害天子,是王芬騙我等說黑山軍造反,挾持了陛下,我等信以為真,便與他前來救援。」
「是啊是啊,我等冤枉啊。」
劉虞本來就猜到王芬是矇騙了其麾下的兵將,聞言也不意外,正色說道:「願意投降之人,速速放下兵器,到我軍陣前。」
聽到這話,王芬軍刷拉拉有一大群人丟下了兵器,朝著對面官軍跑去。
見此,周旌大驚失色,大呼道:「休要中計!……朝廷早已頒布新令,凡是參與叛亂之人,戰後絕不寬恕,全部處死,你等可還記得先前被屠戮的張舉、張純餘部?」
聽聞此言,那些原本打算投降的王芬軍將士又遲疑起來,甚至有人往回跑。
繁陽尉張郃亦是遲疑的人之一,他皺了下眉,高聲問劉虞道:「劉刺史,你的話可算數?」
劉虞剛要回答,忽然聽到身背後傳來一陣騷動,轉頭一瞧,駭然看到一駕天子玉輦在虎賁、羽林二軍的保護下緩緩上前來。
「陛下!」
「陛下來了!」
在群情激動之下,靈帝坐乘天子玉輦來到陣前,左手邊站著劉協,右手邊站著張讓。
「臣劉虞(公孫瓚),拜見陛下!」劉虞與公孫瓚慌忙下馬,上前行禮。
「免禮。」
靈帝對這兩位救駕有功的功臣極有好感,微笑點頭,旋即,他目視對面騷動的王芬軍,沉聲喝道:「朕的話,能否作數?……此刻降順者,只要並非主謀、從犯,一律赦免!」
在片刻的寂靜過後,王芬軍近兩萬軍隊高聲歡呼,紛紛丟下兵器,跑到劉虞、公孫瓚軍前,抱頭跪地做投降狀。
眼見投降之人如海浪一般,一波又一波,王芬、陳逸、栗攀、耿武、閔純、李歷、程渙、麴義等人又驚又急卻無法喝止。
轉眼之間,王芬方就只剩下四五千人,惶惶不知所措。
與劉虞類似,靈帝一點也不在乎赦免這些尋常的士卒,他只要王芬這些人死,並連帶著將士人的名聲搞砸。
想到這裡,靈帝臉上便浮現幾絲略帶陰鷙的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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