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時順風順水,這船上好不熱鬧。
等現在要回去了,沒有了適才的喧囂聲,反而有些
落寞?
劉邦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只當是腦子乏了,當歇息會兒。
可看到還在船艙那個位置躺著的辛次膺這老頭兒應該是今晚最寂寞的那個了。
大夫說過了,他殘了。
殘了就是殘了,管你再難過再痛苦再不願意接受,
就是殘了。
夜裡海上冷得緊,趙都使給皇帝披了一件大氅,轉頭卻被趙官家披在了小尼姑的身上。
趙密無奈,只得把自己的袍子給讓了出來。
皇帝踱步到了老頭跟前,他依舊是閉著眼睛。
拙劣的裝睡罷了,真睡著了的人,誰會像他那般用力眼角都被擠出了好幾道褶子。
「朕知道你心裡不好受,你也別覺得朕是來說風涼話的。」
「好歹咱把命給保住了不是?再說了,伱又不是斷了腿,只是變跛了些,咱路還是能走得了的嘛」
知道皇帝是在進行勸慰,但旁邊的幾個人聽了去,總是覺得怪怪的,
有些站著說話不腰疼的感覺。
「你是怕人笑話?這可以放心,誰敢笑你,朕便讓他一直笑,笑一輩子,笑到哭,笑到死。」
「若不是這個,那便是擔心做不了官了?那你更可以放心了,朝廷里有得選的位置你開個口爵位也不是不能談。」
雖然知道皇帝是愛惜他們這群做人臣的,但親口聽見了他這般話語,別說趙都使覺得訝異,就連陸宰和小尼姑,也是生出了些感動。
特別是陸宰親眼見證了陸遊錯過了一個登天的機會,現在他回想起來,心都還在滴血。
辛次膺的眼皮動了動,卻還是沒有睜開。
輕輕嘆了口氣,這次劉邦是對著趙密說的:
「那他就是覺得還沒盡興,你把那群人帶出來吧。」
這
趙密頓了頓,同來的人,十有八九全都在明州下了船。
但同樣的,也有人從明州上了船。
有被替了的明州官員,有幾個冥頑不明嘴巴不太乾淨的和尚;
還有的,便是范家上下九十一口人了。
從妻到妾,從嫡到庶,從男到女,從老到幼,沒有一個漏網的。
皇帝已經殺過了一尚書,現在雖然又殺了一知府,但對趙密的衝擊已經沒有那麼大了。
相反的,范同那人是有了自己的取死之道。
可現在他聽官家的意思,是打算玩起株連那一套來了?
趙密雖然讀書不算太多,可也知道五代那些國家的例子,
沒有謀反的罪,官家這麼做,可是要動搖國本的!
「你小子愣著幹嘛?沒聽見老子的話?」
趙都使躬身道:「官家,要不要不再想想?」
「想個屁!趕緊的,天一亮就到臨安了,沒那麼多功夫與你磨蹭!」
心中萬般無奈,但皇帝不聽勸,趙密也沒有辦法。
沒一會兒,從甲板下方,范家的人一個挨著一個,全被帶到了上面來。
家中剛倒了頂樑柱,這些人臉上是各種表情,有難過有絕望,也有憤恨有解脫,
最多的,還是麻木。
在明州范家是天,可在皇帝的面前,連個人都不算。
當面對一個註定無法報仇的人的時候,麻木反而是正常的。
劉邦拉著辛次膺的手,感覺到老頭兒手冰得厲害,又把袍子給解了下來,在他身上多蓋了一層。
趙密表情抽搐著,把自己的最後一件直領對襟披風,披到了皇帝身上。
「以前朕的身邊也有個老頭本事可能比你還大,一張嘴巴,猶勝十萬大軍。」
「當然了,對朕也是忠心得很,脾氣嘛,比你還要率直些。」
「朕很喜歡他,但卻沒能保得住他的性命你知道嗎辛次膺,朕從來沒有因為做過的事情後悔,不管是什麼,做了便是做了,後悔是最沒有用的辦法,除了騙騙別人,連自己也騙不到。」
「朕只後悔,朕沒有去做的事情。」
「當年沒能保住他性命,也沒能為他出了氣兒,朕很後悔;現在你在這兒,朕不想再後悔一次。」
劉邦站起了身來,走到了外面的甲板上,又對陳妙常道:
「先回去歇息,明日便帶你回宮。」
小尼姑想看熱鬧,又害羞得緊,遲疑了一下,還是回了自個兒房間。
皇帝看著這倩影,不由得埋怨起辛次膺來若不是為了你,老子今日便能成了好事!
外面海風像是刀子,颳得他麵皮生疼。
范家的人就這麼跪著,沒有一個敢把頭抬起來。
他從左走到右,又從右走到左,與那日在選德殿前他掃視眾臣的時候一樣。
良久,他才站到了一個姑娘面前頓了頓,他又面向了旁邊的男人。
「站起來。」
那人哪裡還有力氣,步軍司的禁軍架著他,硬生生把他從地上拔了起來。
「皇皇上,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劉邦看向趙密,後者頷首,從胸前甲冑里掏出了一個冊子:
「范悟,罪臣范同胞弟,明州范氏布莊的東家連續兩年壓了織布夥計的工錢,至今日為止,還欠了三十六戶桑農十一萬錢。」
「又強占了為其做工的織女白氏清白白氏父親報官無門,三月前在其布莊門口自縊。」
「還有勾結明州市舶務方回等人,與」
他還沒念完,皇帝便一腳把這人給踢進了海里,激起了好大一聲水花。
不過很快,海面上就恢復了平靜。
趙密合上冊子這是步軍司審問的口供,依著上面的來說,范家用作惡多端來形容,絲毫不為過。
皇帝又走到了一人面前,趙密拿著那本生死簿一樣的東西,被念著名字的人像是被宣告了死刑,即使夜裡黑,也同樣蓋不住他臉的白。
「張千,范同表侄,紹興十年七月,與人在明州回香樓鬥毆,打瞎了人的眼睛;又曾在明州思北樓的花船上吃了白食,還曾偷看了四方街陳寡婦洗澡」
『撲通~』
這人要瘦些,落水時候的動靜也要小些。
「這人是范同族弟,他」
「官家!」
劉邦回身看去,辛次膺扶著船艙的門欄。
老東西終於睜開了眼,眼睛裡面亮悠悠的,像是把海給裝了進去。
「官家!」
辛次膺又喊了一道,也不知道是不是站累了,一下子便跪倒在了地上,把臉全都埋了進去,整個人的身子都顫抖著,啜泣不止。
趙密長鬆口氣幸好只下去了兩個。
收回了已經伸出去的腳,劉邦咧開了嘴:
「你小子,總算是出氣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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