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履霜聞言一驚,左手一甩將弓弦轉至胸口,右手也搭住了一支箭,側身警戒。這人輕功了得,二人竟未察覺他是什麼時候抵近的。
雲飛揚倒不著急,悠哉挽好了髮髻,將簪子重又插了回去,道:「燕老哥說笑了。依我看,動酒,可以,動手就算了。」
「你認得我?」樹蔭底下緩緩走出一個健碩身影。只見那人身著粗麻寬袍,背著一個行囊,頭戴一頂斗笠,腰纏一根紅條,左腰跡一柄寶刀鞘中藏,右胯上一隻酒壺風裡搖。
雲飛揚道:「如此刀法,除去河朔名俠,風沙刀客燕乘風,卻還能有何人。」
燕乘風道:「能將真武劍訣運用如斯,你必是長生門雲飛揚。那麼你這儒生,就是天柱閣范履霜了。難不成松溪法師也在左近?」
范履霜笑道:「沒想到我們冷泉三友還有幾分薄名。」
雲飛揚道:「松溪恐怕還在靈潛寺禮佛呢。燕兄若是要見,我們這就去約他出門。」
斗笠的陰影仍然覆蓋著燕乘風的面部,看不清神情。他冷聲道:「二位若是來交友,我這兒還剩半壺朔方的高粱酒。可你們若是來奪貢品,便要問問我這朝雲刀快不快了。」
雲飛揚道:「燕兄的俠義美名,可要快過你那柄寶刀。衛利河與當朝右相沆瀣一氣,用搜刮來的民脂民膏四處給聖人找尋新鮮玩意兒討他歡心。天子笑出淚花,百姓卻濕了衣衫。」
范履霜將長弓背了回去,箭囊也扣了起來,道:「有朋自遠方來,豈能刀兵相向。這雲老兄身上還有一壺今年新釀的青梅酒,何不嘗嘗?」
燕乘風也不多話,解下腰間的酒葫蘆便拋了過來,雲飛揚同樣取下後腰上的酒壺擲了過去。三人不約而同,一齊走向河邊。雖然都是江湖人士,但誰也不想在燃燒著的屍堆旁喝酒。
燕乘風找了棵河邊垂柳,斜靠在樹上坐了下去。他也不疑這酒里是不是下了藥,拔出蓋子便往嘴裡倒了起來。雲飛揚見狀一笑,也往嘴裡倒了幾口朔方的烈酒,遂又把葫蘆讓給范履霜。
燕乘風見雲飛揚輕輕哈氣,問道:「怎麼,喝不慣?」
還沒等他回話,范履霜卻被這酒嗆得咳嗽連連,霎時漲紅了臉。見了他的窘狀,燕雲二人忍不住大笑連連。
范履霜緩了一會兒,道:「酒勁霸道,入口如刀,割得嗓子生疼。但後味醇厚,高粱的回香尤濃,確是好酒。」
雲飛揚給范履霜拍了拍背,道:「不比朔方一帶乾燥涼爽,這邊一到夏天就濕熱非常,唯有這青梅酒最能解暑。如何?名不虛傳吧!」
燕乘風笑道:「我以為青梅必然把酒惹得酸澀,沒想到竟香甜如飴。在朔方,很難喝上這種味道的酒。」
「好說好說,」雲飛揚道:「燕兄若是喜歡,回去之前帶上幾壺。北城口有個王記酒肆,店小,酒卻美極,不可不嘗。」
燕乘風道:「記下了,好主意。」
范履霜話鋒一轉,問道:「貢品是什麼?」
燕乘風道:「怎麼,你們要拿回去交差?」
范履霜道:「實不相瞞,這起案子的確暫時由在下負責。不過我也不是護國寺在江南東道的職員,估計過個幾日就要移交給他人了,真要追責,也不全是我擔著。」
燕乘風沉默片刻,解下背囊,拋在面前,道:「我還沒來得及看呢。」說罷,他放下酒壺,從背囊中取出了三個巴掌大小的精緻木盒。燕乘風緩緩掀起盒蓋,卻見裡面裝的是一塊黑色膏團。
「這是什麼東西,竟能金貴到成為貢品?」燕乘風道。
范履霜端詳許久,只見那膏團色澤黑潤,芳香撲鼻,卻也實在認不出來。見他看得辛苦,燕乘風索性把木盒遞給了他。范履霜也沒見外,接過來又看了半天,最後還是交給了雲飛揚。
說來也奇,這三人剛才差點動手廝殺在一起,此刻美酒下肚,反倒「三杯吐然諾,五嶽倒為輕」了。有時候,男人之間的信任總是那麼莫名卻堅韌。
雲飛揚接過木盒,看看裡面的一團黑膏,又看看旁邊兩雙求知若渴的眼睛,一時也沒了主意。
范履霜像是想到了什麼,道:「氣味芳香,是不是藥啊?好像有點龍涎香和肉桂的味道。你們長生門的天仁峰不是有個懸壺司,專門研究藥理、煉製丹藥的嗎?你沒去聽過課?」
「啊?懸壺司?是啊!是啊,啊哈哈」雲飛揚打著哈哈,心道:早知如此,當年在懸壺司上課時就不該偷看劍譜,這下倒好。可惜娘子黃裳不在身邊,不然她出身天仁峰,醫術通神,一定能立刻認出這藥物。
「拂菻拂菻」雲飛揚儘量翻閱著腦海中存數不多的醫學知識,竟還真被他找到了什麼:「我知道了!是底也伽!」
燕乘風問:「什麼迪迦?」
范履霜驚呼道:「噢!卷宗里有,我記得是乾封二年,大概一百年前吧,『拂菻遣使獻底也伽』。」
燕乘風又問:「誰?」
雲飛揚解釋道:「燕兄,這的確是寶貝。大延之西有國曰拂菻,這藥膏是他們那兒的特產,珍貴非常。」
燕乘風道:「藥膏?治什麼病的?」
范履霜道:「卷宗里提過,這藥膏由上百種成分製成,主要是罌粟、龍涎香、縮砂、肉豆蔻、肉桂,還有多種動物、礦物的成分。至於療效,我記得是,『解毒、理氣』。」
燕乘風頗為不解,道:「藿香、甘草之類的藥物,不也能解毒理氣嗎?何必要從那西戎國家進口這玩意兒。」
雲飛揚搖了搖頭,道:「物以稀為貴吧。燕兄,你什麼打算?」
燕乘風看了看手中藥膏,道:「我在河朔一帶的黑市里有些朋友,到時候換成銀錢,買些糧食吧。今年朔方糧食的長勢不好,不少農戶都當兵去了,家中土地荒於耕作。我提前囤些糧,萬一到時候出什麼岔子,也能免得百姓受倒懸之苦。」
范履霜對著雲飛揚笑道:「看吧!我說什麼來著!」
燕乘風問道:「怎麼?」
儘管這麼點酒實在不足以讓他們眼花耳熱,但酒這東西,若逢知己,千杯嫌少。幾口高粱,一壺青梅,剛夠三人意氣霓生。
雲飛揚笑著回覆:「這范老兄早就料准你會把貢品拿去換成銀錢發給百姓,卻沒想到是打算換成糧食。燕兄高義!」
范履霜也接道:「子曰,『德不孤,必有鄰!』,此言得之!」
燕乘風仰天大笑,站起身來,道:「你我素昧平生,沒想到竟能知我深心。看來我這次杭州一行,不僅壞了那狗賊的好事,宰了幾個魔道的渣滓,還結交了兩位好友!可惜你們冷泉三友成名已久,我倒是不便插足了。敬二位!」
「請!」
豪飲之後,燕乘風道:「二位大恩,燕某沒齒難忘。我奪了這批貨,估計魔道子弟正四處尋我,以期殺了邀功呢。我不便久留,先行一步。二位若是有緣到朔方來,還請千萬知會在下,燕某定要請你們喝塞北最烈的酒!」
雲飛揚叉手道:「燕兄哪裡話,屆時定要叨擾!」
范履霜也叉手送別,道:「北方海域上空是我的轄區,燕兄可由此入蘇州華亭縣,再圖西去。山高水長,後會有期!」
燕乘風道:「多謝。江湖再見!」說罷,他踴身騰空,御起朝雲刀向北方飛去。
看著遠去的身影,雲飛揚低聲誦到:「龐眉斗豎惡精神,萬里騰空一踴身。背上匣中三尺劍,為天且示不平人。」
范履霜也看著他的背影,接道:「這不是你們開山祖師,正陽道人的詩嗎?」
「可惜天下不平人卻越來越多了,也不知我這三尺青鋒,還夠不夠用。」雲飛揚回過神來,問道:「朝廷怪罪下來,你擔得起嗎?」
范履霜苦笑道:「我本就是臨時工,頂包慣了。如今嫌犯遁逃,慢慢發令緝捕就是,即便要罰我,也不在這兩天。今朝有酒,今朝醉吧!」說罷,他拿過雲飛揚手中的酒葫蘆,美美喝了一大口。
「我還得回去復命,你自己先玩一會兒。今夜子時,靈潛寺見。」說罷,范履霜把葫蘆扔回雲飛揚的懷裡,騰空一躍。
雲飛揚搖了搖酒壺,喊道:「誒!你丫喝完了給我幹嘛!」
「打點新的!王記!今晚喝!」
「你咋不去打!」
看著范履霜漸行漸遠的背影,雲飛揚也只好搖了搖頭。
下午光景,河邊正熱。暑氣一蒸,雲飛揚的酒勁有些上涌,初夏的暖風又實在醺人,他便坐在剛才燕乘風坐著的地方,閉上眼睛,打算眯一會兒。可這一眯,卻眯得天都黑了。午休這東西,往往只能把握個開頭,至於什麼時候醒來,全憑天意。
天意是一滴水。這滴水,滴在了雲飛揚的左手上,喚醒了他。
雲飛揚睡眼惺忪,看著自己無名指第三指節上的水滴有些發愣,又抬頭看了看天,並沒下雨。這水滴是哪兒來的?還是說,這是什麼天地機鋒。
機鋒?雲飛揚只覺一陣心血來潮,似乎是得了什麼感應,立刻徹底清醒了過來。他左眉輕挑,快速以九宮八卦之法解讀這自然密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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