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舍見韓襄王的庶出弟弟公子慶兩面三刀,對秦國不忠,自然很是生氣,這才出言譏諷。
這些人自顧自的發言,全然忽視了端坐於王座上的周天子姬延,好在姬延是現代人,對一些細枝末節般的虛禮不甚講究。
朝中唯有姬延的死忠粉,大司空趙累,一邊為王朝的禮崩樂壞皺眉搖頭,一邊為周王室的江河日下唉聲嘆息。
看到滿頭白髮的趙累佝僂的背躬,在這朝堂之上略顯形單影隻,姬延心中不禁五味雜陳。
同時姬延還注意到趙累旁邊一白面小生看著面生,似乎是在和趙累商議著什麼,又好像是在安慰他。
「大王!」就在眾臣僵持之際,工師謀不顧太宰寧越的呵斥,再次站了出來。他本就性子剛烈,如今到嘴邊的話要咽下去,如鯁在喉,怎會好受。
只見工師謀「撲通」一聲跪在殿下,接著緩緩取下官帽,和朝笏一起放置在身子右側。
這一幕讓朝臣們始料未然,殿中瞬間鴉雀無聲。
接下來一幕讓眾人更加咋舌。
「咚!」
「咚!」
「咚!」
大殿樑柱之間,迴蕩著工師謀鏗鏘有力的磕頭聲。
那聲音悲愴潸然,圍觀者無不為之動容。
工師謀的頭,一下一下,在大殿充滿歷史感的地板上,砸下一片片血漬,若一朵朵紅色的小花。
「臣工師謀死諫!太師西周國主姬供之大逆不道,截斷三川,致使王基崩頹,脂血俱枯,黎庶遭殃。其行暴戾,其心可誅。懇請吾王聖裁!懇請吾王聖裁!」工師謀一邊猛磕著頭,一邊哀慟地呼喊著。
文死諫,武死戰。
死諫對於文臣來講是最大的榮譽,卻又是最大的悲劇。
自古良臣易有,諍臣難得。
因幽王烽火戲諸侯,讓忠義之士心寒。所以這個天子朝堂,已經很少能見到死諫的諍臣了。
如今工師謀來了這麼一招死諫的棋,眾人一下子都還沒能適應過來。
當姬供之這這個名字終於從工師謀嘴裡吐露出來,心照不宣的大臣,有些幸災樂禍,似乎是對工師謀的舉動很是滿意;有些捶胸頓足,則是對其有咬牙切齒的恨。
只有大司空趙累,止不住的搖頭,幾行老淚湧出眼眶,似是對工師謀陣陣的惋惜。
可是,不管眾人態度如何。當事之人西周武公姬供之卻不在朝堂之上,這就有些尷尬了。
西周武公姬供之,去年剛熬死了八十多歲的老父親惠公姬朝,因此,今年繼位以來,以守孝為名,從未來洛陽上過朝。
「西周公國公子最覲見!」就在眾大臣不知所措,而姬延準備好言開導工師謀之際,庭外傳來了值守太監的傳話聲。
「公子最?」姬延稍稍思索了一下,腦海中便浮現了一個在《戰國策》裡很是活躍,卻一直飄在雲端,沒能在戰國時代掀起什麼波浪的嘴炮——周最。
姬延點頭朝身旁的徐來示意了一下。
徐來得令,扯著嗓門高喊起來:「宣!」
俄爾,見一玉面小生,模樣俊朗,容姿煥發,穿一身白衣,腳蹬鎏金靴,踏著輕盈的步子來到殿前。
此人正是西周國武公姬供之的庶長子,周最。
由於不是具有繼承權的嫡長子,不能繼承姓,只能用自己的氏。像楚國的屈原,秦國的樗里疾,也都是王族,是一個道理。
周最先是瞟了一眼跪在殿中的叛徒工師謀,微微笑了一下。而後才躬身朝王座上的周天子姬延行禮:「微臣周最,拜見吾王!」
「愛卿免禮!西周公可安好?」姬延讀《戰國策》的時候,便對那如牆頭草一般的嘴炮周最沒什麼好感,此刻見是一個奶油小生,更是心生厭惡,不過現在自己是一朝天子,所以還是忍住不悅,說了句客套話。
「謝大王!公父一切安好。」
禮畢,周最眼角閃過一絲邪魅,轉而奏道:「大王!現在朝中有人中傷公父,公父聞言震怒。奈何先祖仙逝,公父有孝在身,不便親自前來,特委託微臣來向吾王陳述實情。以免吾王招奸佞蒙蔽!」
「哦?愛卿莫非指的是工師謀參奏西周公截斷三川之事?」姬延不緊不慢,正色問道。
話從姬延嘴裡說出來很是輕巧,而周最聽到後,心中卻是猛地一顫,趕忙辯道:「大王,此事純屬子虛烏有。工師謀一向奸邪忤逆,乃朝堂之佞臣,其言絕不能信。公父乃周室苗裔,忠君體國,怎會做出截斷三川,搗毀王基,殘害黎民之事?如今被小人中傷,公父很是痛心,誓言要清君側,除奸佞。工師謀人微職卑,不敢如此造次,背後定是有人指使,請大王明鑑!」
周最言語之間有幾分威脅的味道,陳詞之餘還不忘冷眼瞟一眼身旁的東周昭文君姬文。
這一眼瞟得姬文面如土色,直冒冷汗。
此情此景,讓周最心中油然生起陣陣滿足感。
論實力,西周國遠在東周國之上,而且西周國背後還靠著秦國這麼一棵大樹。
更有甚者,那西周國武公又是個愛犯渾的主,姬文害怕萬一他腦袋發熱發兵東周國,自己小小的地盤保不保得住都是問題。
不過,面對周最赤裸裸的威脅,現代人姬延卻沒有覺得害怕,反倒覺得可笑。
兩周要真掐架,自己剛好可以趁亂牟利。
現在姬供之截斷三川之事,在眾臣心中,有些板上釘釘的味道了。若小小西周國敢在火拼東周國的同時,造次進犯王畿,周邊有的是人收拾他。
不是說諸侯們有多麼尊崇周室,而是他們怎麼可能讓一個小小的西周國搶占了代周行王事的先機。
姬延笑著問周最道:「孤王有一事糊塗了,工師謀參奏也就是剛剛的事。孤王與眾大臣也算是才知曉。西周公深居河南,距王畿不下百里,怎會這麼快就聞言震怒、痛心呢?」
「……」姬延這一問,問得周最啞口無言,很是尷尬。
周最暗呼大意,心中倍感納悶:以前在這天子朝堂,不論自己說了什麼,只要稍稍一威脅,坐在王座上的周天子便會乖乖言聽計從。現如今這個天子怎麼感覺換了一個人似的。
他哪裡知道,現在王座上的周天子,確確實實是換了一個人,而且換的還是一個兩千多年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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