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陽,武安君府。
自從武安君白起再一次被啟用之後,這座府邸之中似乎又開始漸漸的恢復了生氣。
原本門庭冷清的狀況沒有了,門口的馬車變多了,來來往往的客人更是不少。
但是這樣的光景僅僅維持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武安君府邸大門口就再一次成為了一個鳥類悠閒覓食的勝地。
原因也很簡單,這位武安君拒絕了再和其他客人們的會面。
作為秦國太尉,以武安君白起的聲望,只要他不想去做一件事情,那麼整個秦國之中除了那位註定要成為秦王的太子之外,就沒有任何人能夠強迫他去做這些事情。
哪怕是如今秦國政壇之中出現了羋宸、蔡澤和呂不韋明爭暗鬥的情況,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如果這位武安君一旦有所表態,這種三巨頭的局面隨時都有可能被徹底的打破。
好在武安君白起選擇了低調,幾乎從來不在任何軍國大事上發表自己的意見,除非被太子點名詢問。
事實上不僅僅是這段時間,一直以來這位武安君就是一位非常低調的人。
又是一天早晨,太陽無精打采的掛在東邊的天空中,朝著大地投來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陽光。
幾名老僕人在武安君府邸的正門面前掃著積雪,準備清理出一條可以讓人馬行走奔馳的道路。
一陣馬蹄聲突然響起,老僕人們聞聲看去,發現一名身材高大的秦國將軍疾馳而至,在武安君府邸面前翻身下馬。
武安君府邸之中的這些老僕人都是當年隨著白起東征西討的親兵,對於這位將軍自然是並不陌生,紛紛朝著這位將軍見禮:「見過司馬靳將軍。」
司馬靳點了點頭,瓮聲瓮氣的說道:「吾來求見武安君,不知武安君可在?」
一名老僕人笑道:「還請將軍在此稍等,容某進去稟報君上一聲。」
片刻之後,老僕人走了出來,對著司馬靳笑道:「將軍,君上有請。」
司馬靳點了點頭,大步走入了府邸之中。
仍舊是那座上一次見面的涼亭,白起靜靜的坐在那裡,面前擺放著一個爐子,手中拿著一份簡牘,看上去不像是一位殺伐決斷的將軍,反而像是一個頤養天年的老者。
司馬靳不敢怠慢,幾步走到了白起的面前,恭聲行禮:「司馬靳見過武安君。」
白起稍微抬了抬頭,目光掃了一眼司馬靳,在司馬靳的肩膀處稍微停留了一下,突然道:「汝受傷了?」
司馬靳的臉上苦笑了一聲,道:「正是。」
「為何而傷?」白起問道。
司馬靳道:「前些日子去驅逐義渠人,不意被義渠人冷箭所傷。」
「義渠……哼!」白起伸手指了指爐子旁的另外一個座位:「坐罷,和吾說說這義渠人的情況。」
自從上一場戰爭之中秦國失利,被迫承認義渠獨立之後,義渠勝治下的義渠人就成為了秦國的一大後患。
義渠勝廢除了秦國原先在義渠人的地盤中實行的半遊牧半農耕政策,直接將義渠人重新退回到了純遊牧的時代。
如此一來,義渠人在高原之上縱橫來去,機動性大大提升,對於秦國的威脅也隨之增加。
尤其是在幾個月前義渠勝率領義渠騎兵北上,幫助趙國取得了一場對匈奴的大勝之後,義渠國俘虜了大量的匈奴士兵,整個騎兵部隊也好像滾雪球一樣膨脹到了整整兩萬人。
兩萬騎兵,這正是當年李牧賴以肆虐關中的數字。
當秋天到來之後,義渠勝幾乎是立刻就帶著這兩萬義渠騎兵南下,對秦國進行了一場劫掠。
秦國太子在聽說了義渠人南下的消息之後大怒,命司馬靳率領五萬步卒加三千車兵北上迎擊義渠人。
司馬靳北上之後和義渠勝連續交戰數次,秦軍雖然都以勝利告終,但由於義渠人個個都是騎兵來去如風,秦軍作為勝利一方卻根本無法繼續擴大戰果,只能夠眼睜睜的看著義渠人揚長而去。
司馬靳肩膀的傷口,就是他在某次勝利之後想要率領親衛騎兵追擊義渠人,反而遭到了義渠人的埋伏所致。
說到這裡,司馬靳忍不住嘿了一聲,罵了一句粗話之後道:「那些個義渠崽子,還真箇是詭計多端,險些就中了他們的道了!」
白起放下了手中的簡牘,深深的看了司馬靳一眼。
出色的統帥和出色的國君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知人善任。
白起很清楚司馬靳的風格,一直以來司馬靳就是以武力高強敢打敢拼而著稱,如今戰事已經結束了差不多兩個月,但是司馬靳所受的傷卻還沒有好,這足以證明在司馬靳口中輕描淡寫的那一戰是如何的激烈。
白起搖了搖頭,對著司馬靳說道:「汝既然已經為將,那麼便不能夠意氣用事!須知大軍出征,千軍萬馬的性命全繫於主將一聲,除非萬不得已,否則一定不可輕易涉險!」
面對著白起的教訓,司馬靳自然是唯唯諾諾的應了下來。
小亭之中突然陷入了一陣沉默。
片刻之後,白起緩緩開口說道:「汝今日前來,應該不會就為了和吾說這當日一戰的慘烈吧?」
司馬靳聞言身體微微一震,下意識的直起了身體,擺出了一種近似於警戒的態度,看上去就好像是心事被人一口叫破的驚慌。
但馬上司馬靳又意識到這種態度似乎有些不妥,於是便立刻恢復了之前恭敬的態度,低聲道:「回武安君,今日司馬靳前來,的確是受人所託。」
白起目光平靜的看著司馬靳:「所託何事?」
司馬靳左右看了看,似乎擔心有人偷聽。
白起嘴角微微扯動了一下:「有話直說便是。」
司馬靳點了點頭,長長的出了一口氣,似乎是下定了某種決心,然後對著白起道:「那人希望能夠和武安君合作。」
白起深深的看了司馬靳一眼,緩聲問道:「何人?」
司馬靳看上去似乎有些不太情願說出口,但很顯然這個時候再不說出來的話就很不合適了。
「陽泉君羋宸。」
白起的目光微微一動,臉上露出了瞭然的表情:「原來如此……所以司馬氏現在已經投靠了羋氏,對吧?」
這句話一說出來,司馬靳頓時就臊得滿臉通紅,足足過了半天才有些期期艾艾的說道:「回武安君,這是合作……合作!」
白起輕輕的嘆了一口氣,道:「司馬靳,吾能夠理解汝的心情,畢竟當時吾被大王軟禁,汝和吾素來親近,想要尋找一個新的靠山也是理所當然之事。」
白起的這句話一說出來,司馬靳的臉色才好了一些,但是仍舊帶著幾分羞愧的神色,低聲道:「武安君,吾……唉,司馬氏的事情,也不是吾一個人能夠說了算的。」
白起點了點頭,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所以這一次,汝是代表著羋宸來和吾談合作?」
司馬靳忙道:「正是如此。」
對於白起直呼羋宸之名這件事情,司馬靳看上去並沒有任何的反對。
白起沉吟片刻,開口道:「為何羋宸要和吾合作?」
司馬靳恭聲道:「回武安君,如今呂不韋和蔡澤步步為營,而且似乎又有太子在背後支持,陽泉君如今已經是舉步維艱,急需盟友助陣,所以……」
白起打斷了司馬靳的話:「所以羋宸就打算找老夫一同聯手,去對付呂不韋和蔡澤?」
司馬靳點頭,道:「陽泉君讓吾轉告,若是能夠將呂不韋和蔡澤鬥倒,那麼將來在軍國大事之上,陽泉君必定傾力支持武安君的意見!」
白起再一次的陷入了沉思之中。
足足過了片刻之後,白起才輕嘆一口氣,道:「司馬將軍,請回吧。汝所說的這件事情,吾是不會答應的。」
司馬靳聞言就是一驚,忍不住道:「武安君,還請……」
白起再一次的打斷了司馬靳的話,道:「羋宸想要謀反,對吧?」
這句話猶如一柄大錘般重重的敲在了司馬靳的身上,讓他的身體為之劇震不已,險些就摔了一跤。
白起冷眼看著司馬靳,緩緩說道:「羋宸畢竟不是太子的親舅舅,而太子自從聽政以來從未去拜訪過王后,這裡面的意思想必羋宸應當是頗為清楚的。所以羋宸想要聯合吾一起換一個太子,特地命汝來當說客,對吧?」
看著司馬靳的臉色,白起的心中就非常的清楚自己說對了。
白起搖了搖頭,看著司馬靳的目光就好像看著一個白痴:「這可是謀反大罪,若是一個不好,司馬氏就要盡數族誅,汝真的做好了這般準備嗎?」
司馬靳臉色一片蒼白,徹底的說不出話來了。
白起平靜的看著司馬靳,一字一頓的說道:「且回去告訴羋宸,今日之事吾權當從未聽聞。羋宸想要替換太子,那便自己去做,不要想著讓吾成為同謀。汝等好自為之吧,送客!」
看著倉皇離去的司馬靳,白起忍不住又一次的嘆了一口氣。
這位武安君在這一次談話之中嘆的氣,比過去一年裡的總數加起來都要更多。
「利慾薰心,何其愚也!」
片刻之後,一名老僕人出現在了白起的面前。
「走了?」白起問道。
「走了。」老僕人點頭。
「最近可有何情況?」
「呂不韋似乎找到了新的盟友,最近正在蠢蠢欲動,或許近日便將發難。」
白起微微皺起了眉頭,問道:「可知這盟友是誰?」
老僕人答道:「不知。對方實力強大,臣等人手不敢過於接近,否則可能會被識破。」
白起的眉頭皺得更深了,要知道自己的人手雖然很少,但那都是天下聞名的秦銳士,屬於一等一的精銳。
這個呂不韋的新盟友居然能夠掌握一支讓秦銳士都不敢過於盯梢,否則就會暴露行跡的力量,這就是一件值得深思的事情了。
白起沉默片刻,緩緩揮了揮手,道:「再探,加派人手盯住呂不韋和羋宸的府邸,有任何情況第一時間通報與吾。」
「喏!」老家臣深施一禮,然後退了下去,亭子之中又只剩下白起一人。
白起緩緩的站了起來,看著亭外的雪景。
一陣寒風吹過,亭外的幾棵小樹微微顫動,許多樹枝上的積雪落了下來,為大地又增添了幾絲白色。
一聲嘆息自白起的口中發出。
「樹欲靜……而風不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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