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擊不敢置信魏軍的敗退,本以為可以一鼓而下的城邑,竟然遠比看上去更難攻取。
這一次損失應該並不大,而且城內並沒有出來反擊的士卒,他判斷城內人數也不多。
長嘆一聲,暗道:「墨家守城,果有些門道。只是不知道在內守城的是何人?」
「墨翟必不會來,禽滑厘也不會至……」
他原本只知道這兩個墨家人物,只是隨著商丘一戰被適大肆傳播為傳奇,公子擊即便身份尊貴,和市井人物居多的墨家原無多少交集的他也知曉了更多。
考慮到公造冶俘獲過楚王,再剩餘名聲較大的也就是那個商丘鞋匠適了。
實際上適現在在墨家內部的排名並不高,然而對外宣傳中他的名聲只怕也就僅次於三五人。
這時候鄭人那邊也派人來說,守城一方武器可怖,鄭人第一波攻勢已經潰退。
公子擊聽了一下鄭人那邊的描訴,也是一陣白煙之後便導致了攻城精銳潰逃,他也不知道城內到底有多少人使用那些武器。
韓人那邊雖然不知具體情況,想來也不會順利。
公子擊最煩的就是完全打亂了自己以往攻城的經驗,城上那些可以發射鐵丸的東西存在之下,後續的部隊不能距離城牆太近列陣,也就不能快速支援。
否則長久列陣暴露在那些鐵丸的轟擊之下,士氣很快就會跌落至谷底。可軍陣押後,又導致了只能一波波地衝擊,需要極為敏銳地把握住時機才可能投送兵力撬開一處城牆。
如今氣勢已懾,急躁之下的攻城並無戰果,士卒震驚,只能下令收兵。
魏人既退,鄭人本就不想再攻,也急忙撤退,韓人慢了一步,心懷不滿。
清點了人數,鄭人損失了四百餘人,魏人損失了六百餘人,而韓人損失了大約二百,只有韓軍損失的少一些。
只不過損失的都是些精銳勇士,鄭魏都頗肉痛。
而那些古怪武器帶來的威懾,更是讓軍心不穩,今日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再組織進攻了。
三國各自紮營,以作戒備,商討對策。
子馬、驫羌與公子擊相見,備訴今日戰事,一個個面露苦色。
驫羌先道:「墨家善守,天下皆知。攻墨家之守,非提前準備不可。本想著一鼓而下,如今看來這狀如星芒的城牆大有問題。墨家那些武器,更是讓士卒心驚。」
「不若……繞開牛闌,直下魯關?」
公子擊搖頭道:「牛闌尚且如此,墨家已至牛闌,豈能不過魯關?你豈不曾聽過墨家所傳的《魯問》一篇,墨翟與魯陽公交好,魯陽也必嚴守。」
「牛闌不下,圍攻魯陽,少說又是數月才能攻下。所需糧草均要經牛闌,如何能行?」
他明白想要入王子定,必須先要攻破牛闌邑,這件事關乎到魏國今後的霸權。
可是小小的牛闌邑遠非之前所想的那般可以一鼓而下。
鄭子馬也憂慮道:「只是既不能一鼓而下,這樣進攻士卒折損甚多。可若是圍城緩緩圖之,又怕魯陽公帥師待我等疲憊邀戰……」
公子擊也是一腔怒火,本想著這一次名動天下,哪裡想到剛剛進入楚地,就遇到了這樣棘手的情況,對於墨家眾人的能力也不免更高看了幾分。
藉助小小城邑就能抵抗數萬大軍,這其中表現出來的組織能力,著實可怖。
那些新式的武器效果也足夠嚇人,很多逃回來的士卒渾身是血,有些人被火藥炸的渾身腫脹,而那些僥倖未死的,也被鉛彈打的血肉模糊。
鄭魏兩方都遭受了損失,子馬認為城內的守備力量充足,恐怕不是短時間內能夠攻下的。
如今弩還沒有大規模列裝,各國的軍事變革和軍備競賽尚未開始,畢竟此時才算是戰國開啟的第三年。
那些火器可以代替弩,暫時效果未必更好,但卻足以守城。
公子擊回憶了一下進攻的情況,思索一番道:「依我之見,城內守備的士卒並不多。」
「城內守軍先以那些古怪鐵球轟擊我的軍陣,逼我退後列陣,然後再行出擊。」
「只怕守城精銳不多,先防禦北側鄭師,又來防禦我魏師。」
子馬思慮之後,也道:「或有可能。」
驫羌道:「既是這樣,那也未必不能攻破。今日是不知他們的手段,所以陣型混亂。」
「明日遠處列陣,三軍同時進攻。讓他們首尾不能相顧,縱善防守,也不能兼顧三面。」
「若以羊坽土山等手段,非半月不能成。半月之後,若是魯陽公帥師邀戰,城內再出城反擊,勝負難算。」
他分析的倒是不錯,今日牛闌邑的守軍就是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利用他們不曾見過那些武器的優勢,錯開了時間差,形成了局部以多防少的局面。
如驫羌所言,想要破城的最好辦法,就是把部隊全面展開,四下攻擊。
然而這樣的計策卻讓公子擊否決。
「我等前來,是為入王子定。欲入王子定,必先破魯陽公。我們不是為了攻破牛闌,攻破牛闌只是為了擊敗魯陽公攻取魯陽魯關。」
「如若全面展開,攻而不下,損失必大。再說,明日若不能攻下,後日怎麼辦?魯陽公如果帥軍突襲,士卒分散城邑四周,如何抵禦?」
「就算他不來,四下圍攻,損失極大,士氣大跌,日後又怎麼能與魯陽公交戰?」
公子擊苦惱搖頭,這實在是超出了此時的作戰方式。以往攻城,那些小邑往往都是一舉而下,城內民眾並不在意自己是楚人還是晉人。
而且以往也多是攜帶糧草,三軍列陣,一舉決勝。
然而善於守城的墨家開始加入諸侯紛爭,這種情況就變得有些棘手。商丘一戰楚國失敗,而就算楚王不被墨家夜襲,墨家死守之下,三晉出兵楚國依舊會敗。
今日一戰,公子擊才算明白年前墨家到處傳播「中原弭兵」這件事的底氣是什麼。
小小的牛闌邑尚且可以如此守衛,若是中原弭兵的想法真的可以貫徹實行,宋鄭衛魯等國夾在強國之間,墨家只要能守住,就能撐到援兵抵達。
要展現出足夠的能力,才能讓之前所說的弭兵會不是一個笑話。
公子擊雖然不知道牛闌邑具體的防禦體系,但多年征戰還是覺察到了牛闌邑城防體系的一部分。
如果此時大炮已經在各國出現流傳,那麼牛闌邑很好攻。
如果適按部就班不知變通地將牛闌邑的城防按照原版棱堡的情況來建造,即便攻擊方沒有大炮也好進攻。
現在的情況則是三國聯軍無炮、也沒有拋石機,牛闌邑也沒有斜面實體低矮防備炮擊的斜面牆,而是加高了牆體突出了凹面和行牆。
今日進攻,公子擊已經隱約發覺那些古怪凹面的效果,可卻無可奈何。他想,若是能有守城一方可以發射鐵丸的東西,倒也容易,對準城牆城門猛轟打開缺口,一擁而入即可。
可現在,要麼靠挖掘、要麼堆土山。可土山有炮襲擊挖掘者、速度必慢;靠近挖掘有火藥雷投擲、人心必驚。
整個牛闌邑就像是一團蜷縮在一起的刺蝟,無從下口。
統帥們一籌莫展商討對策的時候,暫時可以休息的聯軍士卒也在談論著今日的攻城。
鄭軍營中,那些參與攻城退回的士卒,用他們身上的傷勢和見聞傳播著恐懼和厭戰情緒。
子產執政時候,鄭國便有議論國政的鄉校,如今雖然被搗毀,可經濟發達的鄭國依舊保留了市井議政的傳統。
鄭國離宋國很近,鄭國城邑市井間也是墨家的滲透方向,鄭人士卒多有確信城內幫助楚人守衛的必然是墨者,因為火藥這東西他們聽說過。
一名從進攻中倖存的士卒心有餘悸地講訴著凹面城牆下的他所親身經歷的慘狀,咬牙道:「我當時正舉著盾,心想前行到了城牆三十步內城頭尚無反應,或可一舉而下。」
「誰想,就在這時,就像是打雷一樣的聲音傳來。我轉頭一看,我身邊的同夥的腦袋被打碎了,血濺到了我身上。我雖舉著盾,可是那黑黝黝的鐵疙瘩就在腳下,轟的一聲,雷光一震,旁邊夥伴的盾就被炸開……那時候我也只能跑了……只想著離那裡遠點!」
他倒是不以逃跑為恥,鄭人對於對楚開戰本就不滿,否則也不會在正常歷史線上一年後的對楚決戰中,選擇了非暴力不合作,還未交戰直接拒戰逃走,根本不願打仗。
鄉校的議政傳統、墨家在大城巨邑的宣傳鼓動,這讓鄭人對於這次出征一事頗為厭惡。
旁邊一名鄭國都城出身的士卒也道:「墨家說得對啊,這一次王子定入楚,與我們有什麼利呢?倒是還要和楚人開戰,到頭來得利的卻還是那些王公貴族。如今墨家幫助守城,我們要去送死,這可真是……」
「再說了,要打也不該打楚國啊。韓人可是殺過咱們國君的。要是像宋人一樣就好啦,就該中立,誰也不打。」
另一人急忙道:「謹慎!子陽執政,可是嚴苛,重刑重法,這話總不好多說……」
牢騷滿腹,也好在此時出征還不算太久,否則只怕《鴇羽》一詩就要在鄭人營地唱遍。
士卒們正在傳播恐慌的時候,有人頗為奇怪地看著遠處,發現從牛闌邑中出來一輛馬車,正朝著營地這邊前行。
馬車的上面,掛著一面旗幟,有些古怪,但是不少鄭國國都的鄭人都認得,那些墨家的旗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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