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國野心家 第一百四十五章 南濟水之戰(六)

    遠處的十二門炮已經全部展開,在十三旅於山丘上奮戰廝殺的時候,這十二門炮完成了一次對齊人銅炮的壓制。

    計算過的射擊角度,只需要略微調整,齊人的九門炮如今只剩下了六門,而且還在慌亂中。

    看樣子想要挪動炮口反擊,有想要轉移位置,但此時已經晚了。

    十二門性能和炮手素質更強的銅炮所處的位置極好,那是經過昨日仔細觀察後選定的。

    齊人的炮除非退到山坡之後的斜面上,亦或是向南撤,否則的話這十二門炮始終都可以壓制他們。

    再往後退的話,齊人剩下的炮就算重新部署,也不可能對現在營壘的位置產生直接的威脅,炮兵的優勢重新被墨家掌握。

    那十五門旅屬的銅炮現在也已經在營壘處展開,十三旅爭取的時間已經足夠,炮兵重新部署,十四十五兩個旅也已經完成了整隊。

    他們之後,六指一直懸著的心,也隨著炮兵開始壓制齊人的銅炮、十三旅的陣線穩住維持而舒展開來。

    大局已定。

    十三旅沒有潰敗而是選擇反衝擊爭取到了這大約一刻鐘時間,決定了他這一翼的戰局已經完全向墨家這邊傾斜。

    現在第十一、十二兩個旅還在兩翼和齊人進行廝殺,連隊交戰,火槍輪射,齊人的兩翼還能撐住,但卻也只能自保。

    營壘處的炮兵部署完畢,齊人山丘上的火炮被壓制,從千里鏡中觀察齊人的炮兵已經出現了混亂,看來肯定是要後撤的。

    十四十五兩個旅也完成了整隊,工兵穩固了營壘,構建了簡單的壘牆,並且正在挖掘那十五門旅屬火炮的陣地。

    整個師的局面完全活了過來,齊人的選擇已經不多。

    六指收起了千里鏡,回身道:「我要去營壘那裡陣前指揮,時機已到。點燃狼煙,告訴適帥,我們這邊已經穩固!」

    師代表明白下一步要做的事,就是涉及到炮兵、五個步卒旅的協同,已經到了關鍵時刻,這時候不是前線的那些旅帥和傳令兵就可以控制的了。

    身邊的傳令兵和參謀軍官,以及師屬的一個連隊的步騎士紛紛跟上六指,朝著前沿疾馳。

    身後,狼煙升起。

    …………

    山丘上,齊右軍主將這時候終於看明白了六指這邊的策略,可卻晚了半刻鐘。

    這半刻鐘,在戰場上是致命的。

    如果半刻鐘之前,他可以判斷六指的計劃是這樣,那麼便可以將山上所有的兵力都投入到衝擊之中,既然下面的兩個旅並不支援,便可以從兩翼席捲擊潰山丘上的十三旅。

    山下的那兩個旅那時候立足未穩,炮兵也沒有部署完畢,由進軍轉防禦還需要時間,而且藉助十三旅潰敗後齊軍的氣勢,或許真的有可能奪回營壘,至少在營壘處形成兩軍焦灼廝殺的局面。

    在山丘上焦灼和在山丘下焦灼,那是兩回事。

    在山丘上焦灼,萬一失敗,義師一鼓作氣拿下山丘,齊軍右翼就徹底崩盤。

    在山丘下焦灼,萬一失敗,義師整隊攻到山丘的時候,中軍的支援也已經抵達,義師還是拿不下山丘。

    墨家義師是只慮勝、不慮敗,因為敗了整個泗上的局面就會無可挽回,只需要也只能考慮怎麼才能勝的更為壯闊。

    齊軍是只慮穩、不慮勝。因為從始至終,平陰大夫就沒有想過野戰決勝,他所寄託的勝利,就是撐到五七日,墨家再不走就要從重地變死地不得不走。

    不敢行險,也就意味著在死地之下不可能獲勝。

    世上沒有如果,尤其是在戰場上,更是沒有這樣詞彙存在的空間。

    半刻鐘的時間,齊右軍主將此時已經明白,右軍的局勢徹底被墨家掌控了。

    看著還未崩潰仍在廝殺甚至讓齊軍反而動搖的十三旅,齊右軍主將揮手道:「鳴金,收兵。」

    身旁一小將立刻道:「墨家如今已是衝風之末,便曾是起於東海漫捲浪潮,如今也不能吹動鴻毛!」

    「這時候正該再派一旅加入戰局,墨家那一旅必敗……」

    話音剛落,齊右軍主將揮舞帶鞘的劍,再無之前的儒雅氣質,狠狠地抽在了那個進言之人的臉上。

    沉重的劍鞘帶著右軍主將的憤怒,直接將那人的臉抽的紅腫,那人捂著臉不敢言語。

    齊右軍主將罵道:「你懂個屁!」

    「現在那一旅就算潰敗,我們能如何?」


    「山下墨家已經部署完畢,不能一鼓而下。到時候萬一士卒不聽令繼續衝擊,必要在潰,後續無援,那是白白送給墨家!」

    「你再看看兩翼!墨家已經在營壘處立足,席捲兩翼,兩翼必潰。」

    「現在當務之急,是重整隊伍,帶中軍援軍一到,立刻成列衝擊營壘,讓墨家無暇席捲兩翼。然後再派兩旅支援兩翼,以求穩住。」

    齊右軍主將劍指山下仍在緩緩交戰火槍射擊的兩翼道:「兩翼各再需要一個旅才能穩住。」

    「可若是不攻營壘處,那兩個旅也是白送,墨家席捲兩翼,兩邊各支援的旅頃刻就要敗。」

    「墨家現在已經立足,銅炮展開,我們的炮被他們壓制只能後撤。而想要讓墨家立足之處不能夠分兵席捲兩翼,至少也要再投入四個旅攻擊營壘,才能夠堪堪讓他們無力去席捲兩翼。」

    「這就已經需要六個旅。山丘之上,還需要預留兩千弓弩火槍手、兩個旅的步卒以壓陣。」

    「整個右軍還需要至少八個旅!而且時間已經不多了,你這時候讓我再送一個旅去和墨家廝殺?去攔阻道路讓反擊營壘的時間再拖延下去?」

    進言那人捂臉,不能做聲,齊右軍主將嘆息道:「再送一個旅和墨家在山丘廝殺,四個旅怎麼展開去攻擊營壘?再不攻營壘,左右兩側墨家便要席捲過去,到時候我們就只能堆在山上了!」

    「沒有山下的陣線,山丘就要被墨家分割,右軍與中軍被切開,不能相顧,三軍豈不必敗?」

    齊右軍主將搖搖頭,明白現在還不是潰敗的時候,但是墨家徹底掌握了局勢,掌握了主動權。

    現在墨家已經列陣,炮兵展開,齊右軍主將不是不知道這時候再去進攻立足已定的墨家會損失多大,可是墨家現在奪取到了主動,逼著他不得不攻。

    若不攻,墨家便可以借營壘為支撐點,只需要分出來半個旅,就可以直接將還在焦灼的兩側齊軍擊潰。

    那樣的話,整個齊軍的右軍,就只能全線退到山丘上。

    人數少了,山丘守不住。

    人數多了,亂鬨鬨一團,難以調動,無法展開大陣,人多還未必及得上人少。

    而且山丘下的陣線營壘全失,那就等於齊軍的右軍和中軍的結合處出現了一個埡口,一旦墨家從埡口處突破,就算中軍不潰,右軍和中軍的聯繫也會被切斷。

    那樣的話,三軍也不用想著守五日,能不能守到天黑都是問題。

    原本山下的營壘不失,陣線仍在,齊右軍主將只需要手中有三四個旅作為支援,中軍源源不斷地調兵來援,就可以和墨家打成添油戰,撐到天黑。

    可現在,少於八個旅在手,他不要說奪回主動權,就是想要守住右翼都是個問題。

    他已經不再想再說什麼,只是沉重地命令道:「鳴金,收兵,墨家必不敢追。」

    「炮兵後撤,以為壓陣。」

    「步卒整隊,分為左中右。」

    「左右各一旅,中二旅,待中軍援軍至,便即反擊。」

    「左右支援,中二旅與後續中軍援軍攻營壘。不攻山下營壘,兩翼就守不住。」

    沉默許久,他又看了一眼山下墨家展開的炮兵和兩個旅的步卒,以及後面逡巡欲動的那些「騎兵」,長嘆一聲道:「不求奪回營壘,只求他們無力攻兩翼就好。輪番衝擊,敗退再整,今日或可無憂。」

    「再請主帥,右軍危矣,再派來援,或讓尚可再戰的旅連靠近右軍,隨時支援。」

    他揮揮手,身邊人便鳴鉦。

    清脆的聲音穿過戰場,前面已經搖搖欲墜與發動了反衝擊的齊旅幾乎是伴隨著這一聲鉦鳴,最後的一絲士氣也徹底瓦解,一窩蜂地向後奔逃。

    逃倒是不怕他們逃出戰場,反正後面是山是水,退了之後在水邊還能收攏整隊,今日不能戰,明日或還可用。

    看著把撤退變為潰退的齊軍,再想想之前後退從容的義師之旅,齊右軍主帥再一次搖頭,心道:「若非墨家深入重地,我軍必敗。只是,能再撐幾日?臨淄之軍,真的能夠戰勝這樣的一支強軍嗎?」

    甩過腦海中的這些遙遠的事,齊右軍主將沉默地轉身,站到了馬車上,不再發一言。

    山丘上,伴隨著齊軍的潰退,已經廝殺的渾身是血但陣型仍舊齊整的第十三旅沒有追擊,而是伴隨著沉悶的鼓聲停下了腳步,看著那些和他們廝殺了許久的齊人潰逃。

    齊人已經不可能再派人來攻擊十三旅了,至少暫時不可能了。

    十三旅的旅帥抖了抖被鮮血浸潤的滑膩的矛杆,用一種緩慢而堅定的聲音,低沉地說道:「背起陣亡的同袍、受傷的夥伴。」

    千餘名士卒無聲地蹲下身子,將戰死或是受傷的夥伴兩個人一組抬起或是背起,就在齊人的潰敗中、就在兩百步外齊人的注視下,重新整隊。

    旅帥放下長矛,抽出鐵劍,喝道:「十三旅全體!向後轉,慢步走,向營壘前進!」

    各個連隊還倖存的連長、連代表、司馬長此起彼伏地傳達著命令,回聲一片。

    片刻後,倖存的士卒齊刷刷地向後一轉,齊聲道:「十三旅,向營壘前進!」

    然後,士卒們邁動著已然疲憊的雙腿,踏出了如同鼓點一樣的節拍,高舉起旅旗,一如他們踏上山丘的那一刻的昂揚,慢步向前,旗幟漫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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