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以上的種種原因,這個對齊和約的條件就是這場會議的重心,也是整體上說服高孫子從而壓非攻立國派的重要基礎,也是整個墨家統一思想準備戰爭的基礎。
高孫子的擔憂,不無道理。
適在決定撤軍的時候就已經想好了之後,因為戰爭是政治的延續,開戰之前就要考慮到怎麼結束。
笑過之後眾人基於以往適的想法總是詭異但總是有效的習慣,心中已經先默認了三分。
包括高孫子在內,他也收斂了激動,坐下來仔細地聽。
適先道:「田午屠武城導致他的政治生涯結束,導致了田氏內戰的結束,對我們未必是壞事。」
「你們要知道,這一次齊國內部選擇了和談的禪讓,而不是田剡一舉幹掉田和、直接清理田和的勢力。」
「這原因嘛,無非兩點。」
伸出手指,適微笑道:「其一,我們在臨淄的布局,讓田剡害怕了。臨淄的墨者半明半暗,甚至是半公開地出面,我們在臨淄布局的秘密墨者中不少人暴露出來,引導民眾,讓田剡看到了民眾的力量。」
「他怕了。怕我們和臨淄的民眾合力。因為咱們在商丘做過一次啦,沒有君主會喜歡商丘那樣的君權約束。」
「其二,田和做了這麼多年齊侯,勢力廣闊,田剡借著咱們對田和的打壓才能獲勝。如果他這次沒成功,甚至沒有我們,我想田和留下的勢力,田午一定可以作亂推翻田剡。」
「既說,這宇宙是矛盾不斷產生又解決的過程,那麼田氏的內部矛盾看似解決了,新的矛盾也就成為了田剡要面對的了。」
「的確,田和田午這個大敵解決,民眾和貴族、貴族和國君、國君和民眾的矛盾就要成為田剡面對的大問題。」
「現在我們知道了一件事,田剡害怕了民眾的力量、我們在臨淄的手段讓他恐慌,所以他選擇了和田和妥協。那麼,他就必須要藉助貴族的力量,貴族憑啥支持他?」
「就憑他喊幾句為了齊國社稷的口號,貴族們就血脈賁張高呼萬歲奮不顧身?」
「諸位同志,醒醒吧,春秋大義的時代結束了,真正的求義尊禮而不求利的『貴族』都快死光了,絕戶了。」
「得有利益!他敢動齊國的全部貴族嗎?他不敢動。」
「他敢爭取齊國的民眾嗎?他不能爭,他比我們更利天下嗎?他真要是處處都為了民眾,我看就可以稱他一句田剡同志了,真要那樣我們還怕什麼?真要那樣,他也不至於害怕民眾約束他而選擇和田和妥協。」
當說到可以稱呼為田剡同志的時候,在場的人都笑了,不少人暗暗擦了把汗,想到剛才適和高孫子的面紅耳赤針鋒相對守株待兔和刻舟求劍,這個不怎麼好笑的笑話他們也笑的很開心,希望擺脫一下剛才的局面。
適伸出兩隻手道:「假使左手是民眾、右手是貴族。他不如我們左,所以沒法爭取民眾;他又不想右,因為右邊註定的君權旁落,田氏是政變起家的嘛。」
「左右搖擺,不可能做到左右都支持,反而可能導致左右都反對,只剩下一些不關乎左右認命的人。」
「這樣一來,我看他能做的選擇,就很少了。」
有些話可以當笑話,但有些話卻在成為笑話之後會有極大的影響,適在這個場合用左右手做比喻,只是無心,但只怕聽者有意,對於左右這個詞彙或許會賦予新的含義。
不過此時眾人倒沒想這麼多,高孫子琢磨了一下,也承認適的分析。
確實,自己似乎真的犯了適所說的刻舟求劍的問題。
他自我反省了一下,心道我的想法是錯的,田氏內部的矛盾解決了,那麼新的矛盾也會取代舊的,而不是齊國就沒有矛盾了。
他抬頭看看適,終於說到:「你說的有道理,我剛剛確實犯了刻舟求劍的錯。但是,更為實際的問題,我們在汶水、濟水的土改怎麼辦?不管,民眾要受苦,這是我們不能容忍的,而且到時候又怎麼和民眾交代?」
「管,我們撤軍,不直轄,那裡的貴族等同於要對付我們和田剡,我們在幫田剡清理貴族,又使得民眾得到了土地,只怕心中難有兼愛利天下之志氣啊。」
適點頭道:「汶水、濟水的事,我們既然做了,就要管。不然的話,那不是拉了屎不擦腚嗎?民眾支持、湧現出的大量的支持我們的民眾,我們不管,他們要遭清算,對不住民眾,也違背了齊人也是天下人我們也要愛的道義,所以無論如何我們都得管。」
「我們不但要幫著田剡清理汶水、濟水的貴族,還要逼著田剡承認那裡的稅率。咱們墨家在泗上的稅率,就可以定為汶水、濟水的稅率,逼著田剡書券承認,否則我們不撤軍。」
主管財務的市賈豚立刻明白過來了適的意思,起身道:「這是好辦法,咱們既要同義、那麼至少在賦稅上便要相同。十二稅一、勞役給錢,田剡只要答應,那他手裡就沒錢。」
「咱們可以用工商業弄錢,田剡卻難。而且,民眾稅少,我們又不管,但是這一次我們定是要爭取到免稅權的,讓那裡的民眾用余錢買我們的貨物。」
「田剡征不到稅、咱們定下的書券上稅賦又低,再繼續組織民眾合理合法地反抗不合理的稅,他又能怎麼辦?我們就在齊國的家門口,各國都在削弱無人招惹我們,他又不敢違背,只能捏著鼻子認了。什麼時候他想反抗的時候,民眾會先反對,而且那時候想來也是我們要和諸侯決勝的時候了。」
墨家的稅賦其實不低,十二稅一隻是名義上的,各種工商業收入和間接稅才是大頭。普天之下敢十二稅一的,只有占據泗上卻工商業吸中原血的墨家,墨家立個了標杆,使得各國諸侯都很難做:超了那就是惡政,民眾都覺得泗上好;不超,沒有足夠的工商業基礎也收不到錢,泗上的先發優勢鎖死了各國君主所能選擇的路——逼著他們盯著土地稅,那就必然會激化和農民的矛盾。
市賈豚的話,眾人也都咂摸出了一點味道。
既然說,土改是幫田剡穩定齊國局面,那把土改的後續變為新的矛盾起點不就得了?
這麼低的稅,田剡只要承認,他就收不上來錢。最近齊國也沒法打仗,墨家深入進去,真到要打仗的時候,一旦價稅、徭役,當地的民眾必然心懷怨恨,懷念當年短暫停留、根本不準備長久建設的「不納糧」的墨家。
稅收只是土改之後的部分收入,真正的大頭,是土改之後導致的農民餘糧增加、購買力提升所帶動的工商業發展的利潤。
不土改,指著那點貴族,賣不出去多少手工業品。
土改之後,農夫才有餘糧,才可能參與商品交易,而工商業正是墨家的強項。
眾人還在琢磨的時候,適道:「諸位,汶水、濟水在哪啊?那可是靠著大野澤。大野澤溝通菏水、菏水溝通泗水,是臨淄的貨物運費更低呢?還是咱們泗上的貨物運費更低呢?」
「齊國無非是靠魚鹽之利。那好嘛,我們打贏了,我們難道就不能在齊國開辦鹽場賣鹽?現在齊國哪個大商人能爭過我們?齊國田剡加上那些商人所有的本金,夠市賈豚能動用的所有資金的一成嗎?誰搞,就讓他破產,撐不下去。要麼,放棄汶水濟水這個市場縮回長城以北去賣,要麼和我們在濟汶相爭就讓他們破產撐不下去。」
「我給你打個比方,假設田剡現在要學咱們工商得利,弄了個冶鐵作坊。我們在齊國的貨物免稅,和田剡自己的作坊一樣。論成本,他能低的過我們?」
「他賣百錢,我們賣八十錢,調動資金,搞的他辦不下去,越辦越窮。哪怕真的是齊有高人也可以冶鐵有術和我們一樣,那我們就賠錢賣,大家互相賠錢,看誰的本金更厚,誰先撐不下去就是了。你說,他能撐過我們嗎?」
「那齊國還能賣什麼?到時候,留給田剡的是一片什麼樣的汶水、濟水?」
「是一片民眾獲得了土地、感念墨家、逐漸明白要求利反抗『籍稅』的土地。」
「是一片只能徵收十二稅一的稅畝、但是農夫的餘糧收益都被我們的手工業貨物換走的土地。」
「是一片覺得一旦徵收籍稅就要反抗、一片覺得十二稅一逐漸天經地義的土地。」
「是一片不敢徵召那裡的農夫和我們作戰、一旦和我們開戰農夫會先反抗的土地。」
「墨家的收入,不是只靠十二稅一的,而土改的目的也不只是為了耕者有其田,而是為了民眾的餘糧增加可以購買手工業品、促進泗上手工業發展的。只靠十二稅一,田剡能得到什麼?」
「我們放棄汶水濟水,但卻簽訂貨物免稅自由輸入和允許開辦礦業和鹽業的和約,墨家一日不倒,泗上一日不亂,臨淄的手工業一日就發展不起來,田剡就收不到錢。弄不到足夠的錢,他怎麼變強?」
「他想要變強,得有錢。長城以南的錢他收不上來,長城以南的工商之利都在我們手裡,他只能在長城以北弄錢。」
「沒錢,怎麼變強?一個甲士要多少錢?一門銅炮要多少錢?一支軍隊要多少錢?」
「弄誰的錢?弄貴族的?還是繼續更為嚴峻的、遠勝以往地弄長城以北和膠東農夫、弄臨淄私產手工業的錢?」
「所以我說,這矛盾不但沒有消失,反而會更加加劇。這種加劇,會導致長城之南民眾和我們融洽相處;長城以北民眾包括一些工商業者憤怒苦難,開始琢磨墨家的道義支持我們。」
「他要是不想變強,自然不用弄錢,或許真的可以讓齊國矛盾平息一些,那我們又何必擔心齊國會變強呢?」
「我們擔憂的,是齊國的變強,主體是變強,而不是齊國。就現在這樣的齊國,有什麼可擔心的?被三晉吊著打、被越國逼著給越王駕車、被我們兩戰逼到了臨淄政變,我們有必要擔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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