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國野心家 第一百七十六章 不可撼動的力量(六)

    唯有利益才能結為永遠的同盟,純從利益的角度去看,家族在某個時候也不過是個想像的共同體。

    田常為相時,田氏家族團結一心,一則是要對抗姜、國、高、晏、管等大族;二則那時候正是田氏的上升期,大宗吃肉,原本只能喝泔水的小宗那時候也能喝一口熱湯。

    至於現在,甚至二十年前,家族內亂已經不可避免。

    田剡作為堂兄,為田午之事能夠說出這番話,其實已經不容易,至少他還沒保持沉默。

    如果保持沉默,那就是另一種態度:不是他思索不出來更好的辦法,而是在用兄弟之過自己要避嫌的態度不說兄弟的過錯、但實際上心裡認同了兄弟有錯。

    這一番較量,等同於又把球踢給了田和。

    田和想要田剡表態:為了兄弟,自己必要全力相救。

    田剡表達了態度:讓各國出面調停,但實際上墨家根本不在意各國的看法,照舊會判處田午死刑,但終究田剡看上去是表達了對弟弟的愛護。

    田和浸淫陰謀幾十年,如何能不知道田剡的心思?

    他心中暗暗驚詫,暗道:「其身邊必有善謀之士,若不然,如何能夠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想出這樣的對策?如今他說的,句句都是想要救午兒,可實際上句句都是在逼午兒死。墨家重義,若是他們連他們的義都能妥協,那還是墨家嗎?

    白白醞釀了許久情緒,又扯著嗓子唱了一曲《棠棣》,得到的卻是這樣的回答。

    若是田剡表態說為了家族之義,一定要相救弟弟,那最多將來也就是暗殺,到時候多加防範就是,只要表態為了家族大業為重,那么正式的政變就不太可能,總不好打自己的臉、抽自己的嘴。

    可現在出的這主意,叫外人一聽:太子剡真是個好兄長啊,一心要靠外國調停來救弟弟。

    實際上卻句句都是在逼田午去死。

    田和無奈,思索許久,這關鍵就是田慶那邊是否能夠戰勝墨家的義師主力。若是能夠攻取萊蕪,

    若是能夠攻取此時尚且稱之為贏邑、或者叫萊谷的萊蕪,那麼田慶所率領的臨淄軍團退可以返回臨淄、進可以威脅墨家主力的側後,使得適不敢進軍臨淄。

    如今真真是想退都已經退不回來,也真正的沒有援兵可用。

    魏韓無力。

    墨家在濟水的一系列舉動,和以往諸侯交戰不同:占領一地,就實行簡單的土改,這使得墨家可以維繫更為長久的戰爭。

    膠東地區、莒地的機動兵力一動都不能動,動的話,墨家的習流在嶗山、琅琊等地,均可進軍莒、即墨。

    到時候就算臨淄不失,集中兵力,墨家在各地土改,最遲半年,臨淄就會出現糧草不濟、物價飛漲、人心思定的情況。

    田和現在也看出來了,魏國擺了他一道,這哪裡是要爭奪泗上?或者說魏國現在哪裡還有力量爭奪泗上?

    這魏國分明已經不再是文侯時候的魏國,實力衰弱,四面作戰根本難以維持。這叫囂著要和齊國會盟從而一同進攻墨家,現在看來只是為了藉助齊國的力量拖住墨家,防止墨家在楚、趙、中山等方向與魏作戰。

    六萬大軍覆滅、濟水流域丟水、長城之西南全面顛覆的結果,只不過換來了魏國可以騰出手和趙、楚交戰的時機。

    田和心想,若是和墨家長久對峙,集結兵力於臨淄,放棄濟水、汶水、膠東、莒、河北,收縮全部的兵力或許還能守得住臨淄,至少可以讓墨家幾個月內難以攻下。

    可這裡的關鍵之處,就是半年甚至一年之內,墨家和楚國是否能夠反目?魏國能夠騰出手救齊?秦國是否會藉此情勢渡過洛水奪取西河?

    若這些局面有一處不如意,那麼結果就是兵力集中在臨淄固守,但是臨淄之外的齊國城邑全部丟失、墨家土改,最多一年之內齊國的城邑民眾都不會對齊國還有什麼懷戀……到時候只怕臨淄也守不住。

    田和長嘆一聲,望向西北,心說……魏國的態度,到底會怎麼樣呢?齊國已經不能自救了,只能看看魏國對趙、中山、大梁、陳蔡方向能否取得勝利;只能看看秦國是否會放棄這個奪回西河的絕佳機會了。

    …………


    魏都,安邑。

    公叔痤看著墨家送來的書信,與魏侯擊一樣面色凝重。

    許多年不曾揮舞兵戈的墨家在南濟水一戰告訴了天下諸侯:那個當年可以在潡水俘獲越王的墨家義師,如今的戰力更勝從前,即便許多年不戰,依舊如此。

    魏擊皺眉道:「昔年寡人兵臨魯陽,與當時名聲不顯的鞔之適交戰。時逢趙侯、韓侯薨,三晉退兵。我當時以為,鞔之適不過有運氣,否則牛闌必下。如今看來,其用兵不下於我……」

    「田平陰蠢笨至極,就算是六萬狗彘雞犬,兩日之內墨家也抓不過來,怎麼不到三日就全軍覆滅?」

    「如今墨家兵鋒正盛,質問寡人緣何要做不義之事,並說當年文侯尚有弭兵和中原之志,竟說我不肖吾父!」

    他咒罵一聲,卻也只能咒罵,若是魏國全盛之時,受到這樣的侮辱,定然會傾全國之兵懲戒墨家這句「不肖」之辱。

    肖,似也。

    文侯之能,天下稱讚,魏國小霸,用人不疑,天下莫不服。

    不似文侯,便是在罵魏擊。

    本來魏擊對於墨家就有很多怨言,當年被墨家打臉兩次,牛闌邑一戰和吳起攻大梁之戰的對比,也間接導致了吳起出走、魏擊引以為平生最大恥辱。

    可現在,公子摯在中山連連敗退,馬鐙和馬鞍組織起來的中山君的軍隊在樂池的帶領下連戰連捷,那些商人資助的僱傭兵更是攻城拔寨,作為火槍手和壓陣的步卒配合中山君的騎兵,魏人難以抵擋。

    大梁之南,魏楚仍在對峙,但是楚國由墨家幫著編練的新軍和那些墨家派去的、穿著楚人衣衫、打著楚人旗號的工兵連連破城,楚王子定已經堅守不住。

    此地從陳蔡被滅後,便一直隸屬楚國,民眾無心抵抗,楚軍連戰連捷士氣正盛,尤其是那些楚人聽聞這一次魏國擠走了吳起、大梁方向的南線主帥不是吳起而是魏公子後,更無懼心。

    與趙一戰,邯鄲雖被圍,可是邯鄲在胡非子等人的幫助下組織人手授予,西門豹有治國之能,卻弱於軍略,士卒或可用命效死,但卻難以攻下胡非子等墨者幫著守衛的邯鄲。

    公子朝和趙國貴族的叛軍,也是難有進展,又要提防墨家在高柳的屈將子部,畢竟墨家一直以來看上去都是站在公子章這邊,不得不防。

    西河武卒雖強,剛入趙地,便傳來消息,吳起入秦,秦君壓服貴族的不滿,拜以為將,使之城重泉、洛陰,編練士卒,耀武揚威於落水之畔,西河守軍多有心懷吳起者,不敢直視,以為必敗。

    這種情況下,西河的重要性比起趙、中山、大梁都要重要,不管秦國是否趁機干涉,都不可能讓魏武卒全力陷入趙國的泥潭當中,只能撤回。

    當時墨家學宋襄公以魯人無辜而放棄在魯國伏擊齊梁父大夫的時候,趙公子章有意和談,可不久之後南濟水一戰,趙公子章的態度立刻變得強硬,否決了之前和談的條件,表示魏國必須承認公子朝是在作亂,必須處死,否則的話絕不再結三晉之盟,而且三晉之盟也只是三晉平等結盟,互不干涉,不會再像以前那樣趙國出兵,魏韓得利,分利的時候死死卡住趙國不准其入中原。

    任誰也沒想到,看上去算是天下強國、東方之伯的齊國,會如此孱弱不堪一擊,更不會想到南濟水之戰墨家勝的如此瀟灑。

    等到平陰被破、盧城被占的消息傳來後,齊國等同於已經戰敗,只不過是敗多敗少的問題時,魏擊能夠做的選擇就不多了。

    墨家在南濟水一戰後便派出使者質問魏侯:成陽方向的魏韓聯軍是怎麼回事?齊侯不義,是不是魏侯也要行不義之事?

    魏擊面對這樣的詰問,只能擠出笑容安撫那些怒髮衝冠的墨家使者。現在對楚一戰尚未分出勝負,萬一真要和墨家徹底進入宣戰狀態,墨家先定臨淄,隨後插成陽而入濟水、丹水,和楚國形成包夾之勢,只怕整個中原的局面都要扭轉。

    短短几日,魏擊的心情可謂是大起大落。

    先是禽滑厘重病的消息傳來,魏擊大喜,一如田和所想的那般,想到墨家這一次必然內亂,即便不內亂,對齊一戰都不可能繼續進行下去了。

    他還將這個消息告訴了趙公子章的使者,果然那幾日趙國的使者一反之前濟水大戰的消息傳來時候的傲色,不再商討和談之事大概還在傳遞消息,但態度比起之前的高傲姿態要低了許多。

    魏擊也自覺海闊天空,墨家的內亂導致的不只是和墨家談判的結果,更可以藉此機會和趙國和談,保證作亂的公子朝不死分裂趙國。趙國一平,中山國便無憂。

    大梁之南,魏楚對峙,楚王子定已經不能救,但至少可以保證大梁、榆關在手,對楚仍舊形成優勢。

    而且墨家一亂,已經衰敗的越國便可以喘口氣,魏越聯盟,便可以從背後繼續牽制楚國,正如當年扶植吳國來對抗楚國一樣。

    然而魏擊興致高昂不過幾日,適的兩份公開的宣言便傳來,這兩份由斥候帶回的紙張可能只有半兩重,但卻不亞於十萬雄兵,頓時讓魏擊從興奮的心情大好,跌落到恐慌的無底深淵。

    這兩張輕薄的紙,蘊含著一股不可撼動的力量,一股分封建制時代之下難以理解的組織力量。



第一百七十六章 不可撼動的力量(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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