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國野心家 第一六三章 禹聖故法泗水清(六)

    墨者內學字最快、最能寫字的一批人,基本都集中在這裡幫著抄錄。

    適做最後的檢查,六指一邊在那抄一邊在那嘀嘀咕咕,顯然有些不滿。

    「草帛這麼昂貴,那些人又曾和巫祝一同斂財,馬上就要抓他們去鐵山挖礦,又何必浪費這些草帛?」

    嘴裡嘟囔著,手卻未停。

    適又聽了一陣六指的嘟囔,又聽了一下別人附和的嘟囔,忍不住搖搖頭,拿手敲了敲旁邊的木頭,說道:「且先停一下。」

    隔壁在那整理今後法令的不歸適管轄,他們只是好奇地朝這邊看了一眼,就繼續忙著手中的事。

    適看著自己這邊的人,走到六指身邊問道:「在說些什麼?」

    六指對適是敬而不是怕,心想自己又沒錯,理直氣壯地回道:「我就是覺得,草帛留著教人學字也好。那些人和巫祝一同斂財,本就要殺了的……」

    他又指著上面書寫的那些賤字和數字道:「這些他們又認不得,你也沒準備讓他們做吏,那又何必做這些?」

    眾人既已停下,都聽到了六指的話,對此事也是不太理解。

    適想了想,問道:「你們說,衣服是做什麼用的呢?」

    墨者內部原本的文化水平都不算高,墨子也常用這種比喻的方式講道理,眾人聽到適忽然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便知道這是在給眾人講訴道理,便紛紛七嘴八舌地回答起來。

    「遮羞。」

    「夏天涼爽、冬天保暖。」

    「王公貴族用以區分貴賤。」

    「祭祀。」

    奇奇怪怪的理由都說出來後,適笑道:「我曾聽聞,楚國有這樣一個人。他原本貧窮,後來富貴,於是買了一套華麗的絲衣、用的是齊國最昂貴的紫色染料,乘坐馬車回到家鄉的時候,正好是夜晚。」

    「他卻沒有立刻回家,而是在城門外等了一夜,第二日正午才回家。有人不解,他便道;『錦衣夜行,旁人豈能知我富貴?』在這裡,衣服是為了彰顯富貴,所以一定要讓別人看到。」

    適指著那些已經抄錄了一半的紙張,說道:「這些草帛,就如衣服。選拔賢才,如同遮羞保暖;而讓那些不可能是賢才的人回答,則是如同為了彰顯衣服背後的富貴。」

    「如果只是讓墨者直接去做吏,卻不經過這次考核,那難道不就是錦衣夜行嗎?錦衣可以遮羞、可以保暖,但還可以彰顯富貴。」

    「這選賢的辦法,就如同錦衣,自然要把錦衣能做的一切都做出來才好。」

    「同時,也是希望天下看到,原來還有這樣一種選拔賢才的辦法。至於那些本來為害的吏,在我們墨家眼中,那不過是一隻趴在手指上的螞蟻。」

    伸出手指,輕輕碾了一下,伸開手掌道:「輕輕一碾,就會死。可是他們在被碾死之前,也能做些利天下的事。他們未必願意做,但我們可以讓他們配合著做。」

    六指撓頭道:「可若是天下君侯都用了這種選賢的辦法呢?他們不用墨家的義,卻用這種選賢的辦法選賢,難道不是更難利天下嗎?」

    適搖搖頭,心道君侯想用這辦法,恐怕要先問問那些貴族、旁庶、大宗、小宗的人是否答應,至少也要先把他們收拾掉。

    天下那些游士,如果知道這種辦法,一定會希望君侯都用這種辦法。只可惜君侯想用,要先削弱貴族,此種選賢辦法一出,游士只怕就要和貴族不死不休了。

    有些陰暗的話,這時候還不便說,笑著不答,又解答了眾人的一些疑惑,便重回位置坐好,繼續檢查那些紙張。

    …………

    三日後,正是個大晴天。

    又是一季種植法春耕之後的日子,城邑內大量的人都湊過來看熱鬧,義師用繩索隔開了眾人,維持秩序,不准眾人喧譁。

    考場布置的很有時代交錯的特色。

    墨者和沛縣的一部分人習慣了桌椅,因而考場中有一部分桌椅。

    一些死守著舊規矩的,不習慣桌椅,因而地上有小案幾,地上放著一些蒲草團。

    但是,紙張、毛筆、炭筆這些東西,卻又都是一樣的,並不會去顧及其餘人。

    因為本來這就不是一場絕對公平的考核,而桌椅和案幾則只是看起來公平的象徵。

    墨者內部選出了二十多人一一走入。

    那些準備趁著這次機會讓墨者承認自己是賢才、到時候卻要倒逼墨者求請他們才會出來做事的人,也大部分到場。


    摹成子站在適的身後,拿著一張紙,小聲嘀咕著一些名單,旁邊一名沛縣本地新加入的工匠墨者在一一指認。

    名單上的人,都是需要被抓起來、罰沒家財、準備送入礦山勞作的那批和巫祝勾結的。

    適覺得墨者做的真是挺仁慈了,西門豹可是直接把這些小吏扔進漳河淹死的,墨者這邊缺乏勞動力,還真捨不得讓他們死。

    那些想要給「講道理」的墨者一個難堪的小吏按照以往的習慣,跪坐在蒲草上,四周安靜下來後,紙張分發下來。

    適在那屈著手指頭,算著多久才會出現轟動和不滿。

    才屈了三下,就有人站起來怒氣沖沖地質問了一句。

    「這上面的字,我們並不認得!」

    他這一說,其餘那些小吏也都紛紛起身,頗為不滿,吼道:「墨者就是這樣選賢的嗎?」

    適沒有看他們,而是面向著在外面看熱鬧的民眾道:「你們說,連字都不認得,這能算是賢才嗎?」

    看熱鬧的民眾鬨笑說不算,反正看熱鬧不嫌事大。

    適今天只是為了搞宣傳,根本不在意那些小吏,因而面向的也是民眾。

    一名原本的小吏怒道:「我們認字,只是不認得這上面的字!」

    適哈哈笑著,指著遠處食鋪上寫的那些字,問四周的民眾道:「你們可認得那個最上面的字?」

    那食鋪在沛邑已久,上面寫的幾個字都是和吃有關,民眾未必會寫,但是耳濡目染之下自然認識,紛紛喊道:「那是個餅!」

    適帶著奚落說道:「你看,你們都認識的字,他們卻不認識,這怎麼能算是賢才呢?我看啊,你們都比他們有才能。到時候多認一些字,你們也可以來參加,只要認字就可以參加選賢,擇其優者而仕。」

    「我們墨家說,官吏其實就和木工、農夫一樣,做事賺錢養活自己。你們想想,若是出仕,每年的薪俸總還是比做木工多,讓你們選,你們肯定也願意出仕。」

    「我看你們是做不到了,但是你們的兒女倒是可以做到。都說子承父業,我看以後在沛縣,就未必。說不準啊,你是農夫,你的兒女可能成為了賢才,竟做了官吏。你們說,這樣選賢好不好?」

    這是十分露骨地喊出了類似於寧有種乎的話,這種話本來就極具煽動性,尤其是對於此時宗法制為天下規矩的時候,更是極度蠱惑。

    看熱鬧的民眾紛紛叫好,那些小吏的臉色越發難看,有人拿著紙張走到適的身旁質問道:「這上面的字,我們雖不認得,可是上面的道理我們未必不懂。」

    適隨口問道:「一三角,勾十九、股一百八,試問弦幾何?」

    勾三股四的道理,一些人還是知道的,只是其中隱含的平方相加的秘密,卻並不是很多人知曉的。

    那小吏怔了片刻,問道:「難道這上面的題目,竟是這樣的嗎?」

    適搖頭道:「並不是,上面大約是問勾三股四那麼弦幾何?」

    小吏怒道:「這上面的題目,若是我們認得,自可作答!勾三股四,其弦必五!我還知道勾六股八其弦必十!」

    他對此頗為自得,面對適卻又無奈道:「我知曉你的本事,也知道你既問出勾十九而股一百八,必知弦長。可我不信你們派來的那些人也能算出來!只怕要論九數,他們未必如我,只要讓我認出題目,我倒是可以比比!」

    「你們墨者這樣選賢,怎麼才能讓人信服他們是賢才?」

    適仰臉問道:「要不你先和我比比?」

    那小吏臉部抽搐一下,剩餘的那些憤怒的人也都收斂了氣焰,知道適的本事,又知道那幾篇雄文,哪裡敢與他比?

    適學了幾分墨子自傲的模樣說道:「你們不如我,你們可有不服氣的?我便這樣說,論九數,從燕到楚、從齊到秦,天下人沒有比我算得更對更快的。」

    他其實只學了半分,墨子可是能對著天下知名的儒生侃侃而談自己的學問已經太高、其餘人攻訐自己的學問就如同拿雞蛋碰石頭了……

    適沒有這樣的機會,只能在小小沛縣的小吏面前吹噓幾句。

    可這話說的也算有氣勢,那些人低頭信服,反正也比不過。

    適打壓了這些人的氣焰後,摸出一本自己編寫的九章算術,抖了抖道:「我這九數的學問,都寫在這些草帛之上。你們連字都不認識,可那些人卻認得字,也就能看懂上面的學問。」

    「這就像是,一個成年人只有五尺高,而另一個孩子年紀小卻也五尺高,但孩子的父母都高九尺。如今要選一個十年後個子高的,你會選那個成年人?還是會選那個孩子?」

    「他們也許現在不知道勾十九而股一百八,但是將來會知道。你現在知道勾三股四弦五,他們也知道,可他們還認字,那麼到底誰是賢才呢?」

    「賢能是要有比較的。同樣是農夫,都會種植,可有的人可以畝產三石,有的人卻畝產一石,若選農正,又要選誰?」

    「擇優而選為賢,總不能說凡事會種植的,都是稼穡事上的賢才吧?賢才首先是人,皆天之臣,需要比別人更賢才能算作人中的賢才。」

    適衝著民眾問道:「你們說,這麼選賢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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