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國雪 第一百零十章:中原罪首(六)

    「慢!」石敬瑭這下真的急了,他也被智給繞糊塗了,說來說去,好象真的說成僵局要動手開打了,「朕就不信,你今日就是為這三城來開戰的,你是別有所圖!」

    「我當然別有所圖,早就說過,我是為那三十萬兩租錢來的。」智背對著石敬瑭,冷冷道:「可晉皇陛下非要說那三城是搶去的,不用付租錢,那我也只好被迫開戰。」

    「放屁!鬼才信你是為租錢來的!你當這是做買賣嘛?」石敬瑭不但急了,而且也氣著了,「老子打了一輩子的仗,什麼時候聽過搶人城池還要付租錢的道理了?」

    「如果是借的,那就要付租錢。」智慢慢轉身,臉上居然還帶了點笑意,「晉皇,看情形你也不希望真的與幽州開戰,那我就再問你一次,涿莫瀛三城,到底是你硬搶的,還是借下的?」

    智臉上的笑容絕對不能說是和善,卻很奇怪的帶著點商量的意味,這個笑容令石敬瑭很熟悉,他從前要算計人的時候,也常常會做此笑容。

    石敬瑭迅速冷靜下來,先看了眼正面目猙獰,似乎隨時要出帳開打的將幾兄弟,向他們做了個請的手勢,「少年人別衝動,朕和你們的兄長還有事談,先請上坐。」

    納蘭橫海立即道:「智王是我師父,不是兄長!」

    「哪來那麼多廢話!」石敬瑭暗罵了一句,這幾個小子真是存心來找茬的,連說句客氣話都得面面俱到,也只得按下怒火又說了一句,「那就麻煩你也一塊坐下!」

    石敬瑭先喘過一口氣,才向智問道:「智王,別再說兜圈子的話了,你心裡想什麼,說出來吧!」

    「我想什麼很簡單,如果晉皇願意承認,那涿莫瀛三城是借下的,我們之間就不必開戰。」

    「如果朕說是借的,那就得給你三十萬兩黃金是吧?」石敬瑭氣不打一處來,說來說去,還是繞回訛錢這點兒上了。

    智點頭而笑:「正是。」

    石敬瑭氣得頭暈,又不便發作,只得狠狠瞪了干站在身後的許成一眼,心說朕派你去掂量耶律明凰,你挨頓打不算,還給朕背了一屁股債回來,老子養你派什麼用?

    許成明知是被遷怒,哪敢吭聲,沿著邊一步步往角落裡縮,心裡卻想,原來這護龍七王真是蠻橫得無法無天,跑我們晉營里還囂張成這樣,看來我上次在幽州只挨頓打還算是幸運的。

    「智,你這事說破天也沒這個道理啊!」打又不想打,說又要兜圈,石敬瑭被逼得只能講道理,「自古兩國紛爭,若一國城池被奪而不欲起兵戈,便要出錢贖城,可你如今又要拿回三城,又不肯給錢,還講著歪理要我付租錢,你這也太兇了點吧?」

    石敬瑭是真覺得智太不可理喻了,看這少年的外表和作為,怎麼也該是個心計深沉,陰險內斂的人物,可說起話來的蠻不講理處居然比中原占山為王的土匪也不遑多讓。但石敬瑭心裡又存疑,智今日此來不是為啟釁開戰,只不過是做出這種姿態來威逼,否則不會大搖大擺的進他軍營,如果他也擺出要戰便戰的氣勢,說不定就能把智給嚇住,但這個少年人殺名在外,他還真就不敢冒這個險,只能把話給抖落明白。

    「晉皇,這回可是你在兜圈子了,你說的道理是被搶走城池的一國不欲開戰,可我家殿下似乎從未說過,不想為此而啟兵戈啊?」智一句話又把石敬瑭氣得半死。

    「智王,你幽州軍隨時都要與黑甲騎軍決戰,在這個時候先惹上朕,似乎不明智吧?」石敬瑭壓著怒火問:「你非要逼朕承認是借下了那三城,難道真是只為了錢?還是…」他話說一半,忽然想到一個可能,「莫非,你是想顧全遼國公主的名聲,所以要朕承認是借不是搶,以免公主因被晉國搶去城池而蒙羞?」

    「這點名聲,殿下是不會在意的。」智失笑,「只要能把失去的城池親手奪回,何來羞名?殿下女子之身,卻心有大志向,要奪回的何止三城,還有整個大遼疆域,不過晉皇這話還是說對了一半,我要顧全的確實是名聲,但這不是殿下的名聲,而是晉皇你的名聲。」

    「你都上門來訛朕了,還有這好心來顧全朕的名聲?」石敬瑭冷笑,但只笑了幾聲便停住,他聽出來了,智話裡有話,「有話就直說,不要再藏著掖著。」石敬瑭自己想想也氣人,從來都是他語多遮掩來試探別人的心事,想不到今日輪到他反過來要別人坦誠相告。

    「如果晉皇當初只是借了那三城,那和公主殿下自然就沒有了奪城之恨,晉皇要去要留,我幽州也不會留難。」智又似善意的提醒道:「遼國指日就有大戰,兵戈無情,難免損及無辜,晉皇若無別事,不如趁早離開這是非之地…」

    「等等,等等!」石敬瑭用力一揮手,制止了智再說下去,他霍的起身,沿著長桌來回走,把桌上幾壺酒都攏在一起,他又靠回椅中,拈起一壺酒,倒一杯酒,一口飲下,竟自斟自飲起來,連一眼都不肯再看智。

    智也不說話,又慢慢踱回原位坐下,卻悠然自得的跟弟弟們說起話來,間中還問起納蘭橫海,這幾日的騎射和兵書學得如何。

    在這莫名其妙的僵局中,最難堪的就是帳中十幾員晉將,幫不上忙,插不上嘴,只能看著智幾人乾瞪眼。

    似是獨自喝悶酒的石敬瑭直幹了一壺酒,才慢慢抬頭,「智,跟你小子說話真是費神,不是閃爍言辭,就是話裡有話,朕被你又氣又損了大半天,才總算明白了你的來意,什麼鐵騎封營,什麼訛詐租錢,都是你在作勢,說到底一句話,你今天來就是想讓朕退兵回中原,是不是?」

    「是。」智一笑頷首。


    「你好算計!打著訛錢的名頭來,還說是照顧朕的名聲,你這是處處留個話縫來算計朕,如果朕說涿莫瀛三城是搶下的,你就要跟朕動武,如果朕氣勢弱點不想開打,就得被你牽著鼻子走,承認那三城是借的,可這一承認付你三十萬兩黃金,不肯付錢就又要被你把話繞到要動手打那地步,朕明白了,原來你小子是空手套白狼來了!又想不費一兵一卒搶回三城,又想訛朕一口,最大的算盤卻是想在拓拔戰打過來之前,先把朕嚇回中原,免得你前有強敵,後有隱患,是不是?」

    「也是。」智仍是笑而頷首,「早知道,以晉皇在中原翻雲覆雨的手段,一定會想明白箇中道理。」

    「朕大概能猜到,你憑什麼有這膽量,你是看朕吃了一個敗仗,又不敢囤兵於城,所以算準了朕現在的處境是進退兩難!既想退兵回中原避開你遼國的內戰,又不甘心就這麼撒手而走!」石敬瑭冷笑,「那你又憑什麼以為,朕不會受不得激,撕下臉來跟你硬打這一仗!是因為朕八萬人在三萬黑甲手裡吃了個大虧,還是進帳後看到朕在這裡放浪笙歌,所以認定晉軍已是士氣低迷,再也沒有半點亡命血性?」

    「都不是。」智笑容一斂,「勝敗為兵家常事,智再狂妄,也不會憑一戰勝負否決晉軍戰力,而今日在帳中看到的放浪笙歌,不但沒有使我心生輕視,反使我收起了之前的所有輕視之心…」

    智抬高了聲音,似是在回答石敬瑭,其實卻是在講給幾個弟弟和納蘭橫海聽:「從我幽州軍封營示威起,到我兄弟進帥帳,至少有兩盞熱茶的時辰,即使晉皇之前真是在這裡飲酒作樂,有這兩盞茶的時辰,也足夠撤下宴席,嚴陣以待,因為再昏庸的將帥,也不會在來人敵友未明之前被人見識到這帥帳內的荒唐,是嗎?」

    「說下去。」石敬瑭抿了一口酒,「你順便指點你的兄弟和徒弟,朕也聽聽你的見識。」

    「晉皇明明能騰出時辰來掩飾,卻還是讓我們看到這帥帳中的荒唐,我才知道晉皇行事的與眾不同處,這帥帳里的宴席,即使是真,那也是你在知道我兄弟封營後才開始的,這故作的荒唐,滿帳的風塵女子,還有喝得爛醉的將士,都是晉皇陛下你最擅用的手段——示人以弱!也正是這手段,使你能在李嗣源手下一直營役實力,最後又篡下了後唐江山,石敬瑭,護龍智不會掩飾對你背主賣國的鄙夷,但你的詭譎心術,的確讓我刮目相看。」

    「你是怎麼看出來的?」石敬瑭毫不在意智語中的鄙夷,卻和侍立身後的劉知遠換了個眼色,「**是真,喝醉的將士也是真醉,難道你真有料事如神的本事?」

    「這多虧了我的七弟。」智笑了笑,伸手去指猛,卻見這位正被自己誇讚的弟弟還在滿桌子找肉吃,根本沒把他的說話聽進去,智的神色也僵了僵,低咳了一聲,猛用手抓了塊肉,又低咳一聲,猛從將面前的盤子裡撈了一大塊肉,又把兩塊肉卷在一起,噴噴香的塞進嘴裡,一咬滿嘴油,自顧自的嘿嘿笑。

    看得納蘭橫海恨不得立刻掀了桌子,他苦著臉小聲向飛說:「真是丟人啊,回去一定跟他割袍斷義!」

    「他是我弟弟。」飛也很無奈,「我幫不了你。」

    智也只得轉手點了點帳中那隻熱氣騰騰的青銅大鼎,嘆了口氣道:「我七弟在帳外就聞到肉香,我們幾人卻都未聞到,而且你這帥帳外還隔著許多輔帳,這肉香又怎能隔那麼遠飄出來,所以我想到,這鼎肉是剛從帳外抬進來的,我七弟喊了一早上的肚餓,才聞到了這余香。」

    「真是一葉知秋的洞察術。」石敬瑭看著渾不知身外事,只顧專心掃肉的猛,也有點好笑,但一笑過後,他的神色又冷了下來,「智王,既然你知道我是在示弱,為什麼還敢連連挑釁,你就不怕弄巧成拙,真跟朕打上一場?」

    「這一點,我倒是從來不怕。」不去看猛,智的臉色也恢復了淡然,「晉皇不會以為,敢跟擁兵數十萬的拓拔戰較量的人,會沒有和你這六萬晉軍開戰的膽量吧?」

    「你憑什麼?就憑這三千鐵騎?還是憑你尚在幽州的五萬人馬?你今日故意帶來了一千女真軍,也無非是要提醒朕,你有女真這部盟軍!」既已被智識破偽裝,石敬瑭也不再示弱,「智,朕早查探過四野,你今日帶來只有那三千人,就這三千人,你想和朕開打?」

    「敢不敢打過就知道。」智的回答絲毫不讓。

    「哼,護龍智,你好象忘了兩件事。」石敬瑭陰惻惻道:「第一,既然朕的酒宴是假,那就隨時都能變成一場鴻門宴。」

    隨著他的說話聲,十幾員先前還都似在發怔的晉將忽然躍起,手中各持早藏在長桌下的利刃,十幾人齊踏步,護在了石敬瑭身前。

    帥帳四壁也突然被破開,四面同時湧進數百名披甲軍士,刀槍環伺,圍逼在智幾人的長桌旁。

    石敬瑭慢慢起身,「兩盞茶的時辰不但夠朕做作這場宴席,也足夠朕備下數百刀斧手。」見智還是安坐不動,他揚了揚眉,「智,你還以為朕不敢打嗎?」

    智神色安然:「你還沒說,我忘的第二件事是什麼?」

    「就是這個了!」石敬瑭對智的鎮定很不以為然的撇了撇嘴,向四周一擺手:「擒賊先擒王,既然朕的卑劣之名天下皆知,那朕當然不會堂堂正正的放你們幾個主將出營,再領軍來和朕開戰,朕的不擇手段,就在於此。」

    石敬瑭笑了笑,又道:「你們幾兄弟的兵器都還在帳外,猜猜看,朕會不會還你們兵器,讓你們幾人做困獸斗?」

    「原來你說我忘的是這兩件事,可惜,這兩樣我都想到了。」智向幾兄弟笑了笑,猛這時才停下吃肉,摸著肚子舒舒服服的打了個嗝,然後朝四哥笑:「我吃飽了,可以動粗了。」

    「晉皇,我也要提醒你兩件事。」智從桌上抓過一隻酒杯,緩緩道:「要制我兄弟,你一開始就應該在菜餚里下毒,你沒有下毒,是因為你還想探探我的來意再做打算,這是你做錯的第一件事,第二,要置我兄弟於死地,安排刀斧手是沒用的,你應該在帳外四面八方布滿弓箭手,聽你一聲令下,直接萬箭其發,把我兄弟亂箭射死,你沒有伏弓箭手是因為你投鼠忌器,怕一陣亂箭傷了你自己的金貴之軀,而且你自信,憑這數百刀斧手就能制住我兄弟,這就是你做錯的第二件事。」

    智舉起酒杯,向石敬瑭一晃,「既是鴻門宴,就少不了摔杯為號。」

    話音落,智一揚手,酒杯斜擲而出,口中尤笑:「石敬瑭,這隻杯子,我替你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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