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衲子被推落馬下,在地上一個翻滾躍起身,眼看老友捨身相救而被擒,又驚又急,搶上前欲攔倒飛出去的鐵鏈,但那擲出鐵抓的百人力見抓住鳴鏑,立刻運力回臂,吐氣開聲:「起!」鐵鏈回拉,竟把鳴鏑從馬背上橫空拽起,往後倒飛出去。
「留活口,逼橫衝都心亂!」澹臺麒烈向那使鐵抓的百人力一按手,幾名黑甲軍大步搶上前,只等飛抓收回便擒下這儒生。
這一下變起倉促,幾乎所有橫衝軍都急紅了眼,正在黑甲軍中四處偷襲的忠源也顧不得隱藏蹤跡,急匆匆殺過來,可連離得最近的火衲子都營救不及,他們更是無法衝過重重包圍。
另兩名百人力早見機衝上,兩根鐵棍一上一下向火衲子橫掃豎砸,火衲子果然心急意亂,他和鳴鏑是多年摯友,眼見鳴鏑為救他而被擒,他哪顧得自家生死,只想捨命救下老友,一邊胡亂招架,一邊踉蹌去追被鐵鏈飛抓在半空的鳴鏑,口中急叫:「鳴鏑!」
「恩師!」幽州城樓上,沉厚鼓聲驀然一停,蘇其洛驚視城下,面容瞬息蒼白如紙。
「大和尚,小心自家安危!」鳴鏑被扯得往後倒飛,胸前被鐵抓勾破處鮮血橫流,可他此時卻還惦記著老友,他一手抓著鐵鏈,一手持劍向鐵鏈斬去,但他人在半空用力不便,那鐵鏈又是精鋼鑄造,連斬數劍,火星迸濺,鐵鏈卻不斷裂,鳴鏑略一側頭,見一名百人力正使勁扯動鐵鏈,身邊還站滿了摩拳擦掌的黑甲軍,只等他墜地便要動手生擒。
自知無幸,鳴鏑不再掙扎,他是劍客,也是儒生,所以他有一劍光寒十四州的劍客狂氣,也有不向強敵屈項的儒生骨氣,而在劍客遊俠五湖,儒生泛舟四海之外,他亦無時曾忘,自己還是江山衛中人,橫衝都宿將。
所以,他很知道在此生死懸於敵手之時,該做何等選擇。
被鐵鏈鎖著橫飛向後,這一瞬息的光陰倒轉,似乎過得很快,又似乎很慢,勁風從鳴鏑耳旁呼呼掠過,颳得他臉頰刺痛,很象是許多年前,當他遲一步趕至邊關,看到狼藉四野的君皇和袍澤屍首時,他跪倒在已無氣息的王者遺屍前,狠命煽打自己耳光時的疼痛。
只不過,那時的刺痛傷於心底,十幾年未復,而非此刻,這一點全無所謂的疼痛。
他轉動手腕,將長劍倒轉,他名鳴鏑,鳴鏑之意,便是響箭破空,所以,人當如名!
青鋒劍斬不斷這鐵鏈,卻一定能刺穿血肉身軀,那是他這員橫衝都大將,想讓百萬黑甲看清的,中原人的最後義烈。
劍鋒倒轉,鳴鏑低下頭,向正情急追趕的火衲子和袍澤們投去淡淡一笑。
「鳴鏑———」許是猜到了老友想幹什麼,火衲子的喊聲突然悽厲起來。
「大和尚莫急,生死無非先後爾!」鳴鏑洒然一笑,默算著鐵鏈橫飛的距離和時刻,那名百人力正大力扯動鐵鏈,把鳴鏑往自己身前回拉,他粗壯的手臂已伸出,只等落地後就把這儒生一舉生擒,這大漢很奇怪,這儒生已將被擒,該得意大笑的人應該是他,可怎麼這儒生人在半空,還能笑得如此暢然。
鐵鏈飛回,那百人力探臂抓向鳴鏑腰間,卻聽這朗朗長笑中,這位儒生劍客抬起頭,仰向青空,將長長笑聲引轉為一聲清嘯:「漢——唐——」
生死之際,且呼漢唐!
那是他這中原人,至死都不會放開的故國繁盛!
那一聲長嘯,如急矢鳴鏑,橫掠於空,直上九霄!
長嘯聲中,鳴鏑突然倒轉劍鋒,雙臂運力,將劍尖一點青瑩往自己胸口直沒而入,劇痛起於胸膛,鮮血噴灑處,嘯聲烈烈不絕。
「漢——唐——」
那百人力陡聽聞這等長嘯,動作一窒,連他也感覺到,能引此長嘯之人絕不會束手待擒,可他腦中念頭才轉,然後就看見,一點滿湛鮮血的青瑩從這儒生背部穿出,又向他長刺。
「蠢貨!快撒手——」澹臺麒烈大叫起來,急揮刀去斬鐵鏈,但此時已然不及,那一柄從鳴鏑背後穿出的凌厲青鋒,乾脆利落的從這名百人力咽喉中穿刺而入。
一劍穿喉,這柄青鋒劍的最後一擊,依然鋒利。
那百人力碩大的身軀當即委頓在地,他至死都想不到,手到擒來的俘虜居然會選擇這等殘酷的同歸於盡。
清嘯聲絕,但一縷餘音仍縈繞在耳,而在這長嘯聲後,兵戈激烈的戰場上竟有了一瞬極短暫的異樣安靜,目睹這一幕的黑甲軍都有些震驚的看過來,雖然橫衝都今日表現出的種種勇猛早使他們動容,但這儒生果絕的自戕軾敵,還是再一次觸動了他們已繃緊的心弦。
急怒的橫衝都也靜下來,似乎用心聆聽著那一聲長嘯餘音,再用這一息的沉靜為袍澤送行。
鳴鏑的雙手從劍柄上慢慢滑落,對他這樣的儒生劍客,這樣的結束再好不過,人在劍在,便是自盡,也要用這愛劍親手為自己復仇,他很得意,這些黑甲軍,竟以為能將他生擒。
這些異族從不知道,中原人在千百年源源流長,亂世更替中從未失去的,正是這錚錚傲骨!
所以,長平趙括至死方休,糧盡尤呼戰!
所以,西楚霸王烏江自刎,寧死不渡江!
所以,信陵無忌寧掩長才,輕生於聲色!
那一種風骨,又豈能因一點狼煙盡絕!
鳴鏑吐出最後一口氣息,依然仰著頭,向幽州投去最後一瞥。
他的得意愛徒正在城樓上,看見師父身死,想必會很傷心,其實不必,因為他們江山衛所求的,正是這死得其所!
這是許多年前,他的一位袍澤告訴他,也一直讓他鳴鏑深以為然的信念。
「恩師———」幽州城樓上,蘇其洛一聲悲呼,鼓聲驟止,有了恩師的這一聲清嘯,又何須擊鼓揚威?
「漢——唐——」那一聲清嘯,仿佛穿越過千年百載,悠悠而來,卻是要從朦朦人心中喚回那一點壯志。
蘇其洛長跪於地,雙眼模糊起淚,他太清楚,八千橫衝都欲使天下人為之動容的慘烈壯懷,已將撲面而至,那一群把臂言歡的袍澤,這就要一一別去。
所求所為,便是要讓那一聲漢唐的長嘯不絕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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