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良籍沉吟道:「耶律明凰霸氣已露,她雖心儀於智,但從羌族一事已可知道,野心之前,她或許會放下對智的痴心。」
「女中霸主這四個字,耶律明凰當得。」項九如跟著嘆了口氣:「這一對少年情侶也真是異數,一個淡然冷落,一個雖痴心一片,但又野心勃勃,他倆的將來,還真是耐人尋味。」
「不盡然。」蘇其洛走在前頭,靜靜聽著兩兄弟的對話,突然插了句口。
這幾句話說下來,三人已走上了北門城樓,值夜守北門的遼軍都認得蘇其洛,敬他是戰死的橫衝都舊識,紛紛點頭招呼。蘇其洛亦彬彬有禮的向一眾守城將士回禮致意,項家兩兄弟不再繼續方才的對話,默默跟隨在蘇其洛左右。而向前學鳥鳴的那名江山衛則隱在守軍中,不曾現身。
「蘇公子。」一名遼將大步走過來招呼。
蘇其洛認得他是衛龍軍若海,含笑招呼:「若海將軍,半夜守城,辛苦了。」
這本是一句客套話,若海卻肅然抱拳道:「比起軒轅將軍和八千橫衝都將士,若海已是萬幸,何來辛苦。」話一出口,想到片刻前北門內的那場肅穆簡約的送葬,若海心知這話難免觸及蘇其洛等人的傷心處,不由好生愧疚,一時不知如何改口,只得一臉歉然的又一抱拳。
蘇其洛把若海對橫衝都的敬意和歉疚看在眼中,不以為忤的笑了笑,岔開話去,「剛才聽得城上異響,不知何事?」
「蘇公子請看。」若海伸手向城外平原指去,只見數里地外,竟也有偌大一片火光閃爍,照耀的那處平原亮如白晝,有風送上城樓,隱隱聽的風中夾雜著依稀哽咽。
「黑甲軍也在為戰死的袍澤火葬。」蘇其洛只看了一眼便已明白,城外火葬,城內送葬,白晝這一場惡戰的壯烈之外,便是這黑夜中的送行,雖是敵我立場,卻都是雙方為戰死袍澤的哀悼。
若海目光炯炯的盯著城外火起處,沉聲道:「這個時候,如果我們派支鐵騎趁亂殺出去,不知道會如何。」
蘇其洛搖頭道:「別想了,拓跋戰不會不防備這一招的,若是可行,你家的智王也早會有所安排。」
「也是。」若海嘆了口氣,又道:「蘇公子,今日你也辛苦了,本門有我鎮守,你還是先回去休息吧。」
蘇其洛淡淡道:「我還想再多留會兒,好好看看黑甲軍的火葬,畢竟這把火,是我的袍澤們逼使他們點的,看著那處火光,我很自豪,也很解氣。」
「好,那蘇公子請自便,若有事,儘管吩咐在下。」若海很理解蘇其洛此時的心思,當下抱拳走開,還特意吩咐城上守軍也往旁散開,留下一片空地,不去打擾蘇其洛三人。
蘇其洛便在城樓上負手而立,靜靜的望著城外火光。
項家兄弟站在他左右,待若海去遠,項良籍低聲問道:「宗主,你方才說的不盡然,是指什麼?」
蘇其洛沉默良久,反問道:「還在記著這事兒,你對智和耶律明凰的事還真是很上心。」
「幽州,是我們抵抗黑甲的最後防線。」項良籍沉聲說了句,頓了頓,又道:「幽州,也很可能會成為入侵中原的先發陣地,老宗主畢生最痛恨之人就是石敬瑭,便是因為這廝割讓了燕雲十六州給耶律德光,中原失去了燕雲十六州為屏障,便要永遠承受由北向南,居高臨下的侵略,所以耶律明凰和智,也必然是我必須要上心的大事。」
蘇其洛嘆了口氣,「就是今夜,我好像已經說了不止一遍,日後之事先暫且不提,可你總是一再提起。」
見項良籍還待分說,蘇其洛擺了擺手,「我明白你的心思,如你所言,耶律明凰和智確實是我們必須上心的人。」
既然又把話說到了日後,蘇其洛便也就這此事說了下去:「方才我說的不盡然,指的就是你倆或許沒有看錯耶律明凰,這個女子的野心確實大得很,也很難說日後是痴心還是野心會在她心頭占據上風,但你們卻看錯了智。你方才說在智心裡,對耶律德光的養育之恩要重於耶律明凰的地位,其實不然。」
項良籍疑惑道:「莫非宗主以為,在智心裡,更為看重耶律明凰?」
項九如也插口道:「不見得吧,我看智對耶律明凰的態度倒是極為冷淡尊敬,完全遵循著一個臣子的本分,雖說他為了耶律明凰,甘願自己背下滅殺羌族的罪名,他對耶律明凰未嘗沒有情意。但這也多半是忠心所驅。」說到這兒,項九如苦笑著向兄長看了一眼,還真是如大哥所言,這大半夜的,兩兄弟幾乎一直在猜測那對少年男女的心思和情事,實在是有些難堪。
蘇其洛向項家兄弟看了一眼,嘴角浮起一絲微笑,「你們二人啊,都是幹練精明的性子,見事也極明白,可對於這少年男女的心思,還是遜了一籌。」一笑過後,蘇其洛又抿緊了唇角笑意,項家兄弟半生追隨老宗主,一直在為江山衛紮根基而營役,又怎有餘裕去領會這世間的男女之愛,這樣的下屬,可以敬重,卻不可取笑。
項家兄弟同是一笑,「男女之事,我們兄弟當然所知甚少。」他倆一個坐鎮燕雲樓,職司聯絡四方,後援接應,一個負責斥候潛伏,半生心血寄於中原,確實少問男女情事。
不過項九如想了想又道:「老宗主之前也說過一句,他說智被這麼一個麗色榮光的公主垂青,還能秉持冷靜淡然的臣子之禮,可見這個少年的心思深不可測之外,對於男女情愛也並非看的太重,所以我才推測,智心裡對耶律明凰,更多的還是臣子忠誠。」
「老宗主他…對於男女情愛,也並非能看得通透。」蘇其洛神色一黯,想到軒轅如夜一生,前半生追隨唐明宗李嗣源南征北戰,後半生為江山衛薪盡火傳而殫精竭慮,對於世情人心固然洞察透徹,但對於男女之事,當然也是甚少顧及。
如此一生,此等選擇,似是了無遺憾,卻又不能說沒有缺憾。
項良籍最是敬重軒轅如夜,在他心裡,老宗主從來都是算無遺策,見識深遠,聽了蘇其洛的話,雖無不滿,卻有些不服,他沉思片刻道:「我曾仔細窺察過耶律明凰和智兩人,太守府里他倆如何相處我雖不知,不過每次他倆在人前出現,耶律明凰對智倒是情深款款,就算是外人也能看出她每次看向智時眼中的那股溫柔,可智對耶律明凰始終是恭敬冷淡,今日城樓觀戰時,我還特意在一旁看過,雖然戰局緊張,但耶律明凰時常轉頭去看智,有時是為詢問戰機,有時是心生焦慮時下意識的側臉,因為有智在身邊,才會令她感到心安,但更多的時候,還是一位少女對心上男子的顧盼,倒是智,對耶律明凰雖有問必答,但也只是有問方答,有時目光對視,智的眼神也是淡然無波。」
聽項良籍觀察的如此仔細,蘇其洛不禁嘉許的向他點了點頭,有這麼一位心細如髮,細處知微的臂助,實乃幸事。
項九如也在一旁道:「大哥說得對,我今日也曾觀察過他倆,智看著耶律明凰的目光始終淡落,根本不像是一個男子看著心動女子時的神情,而且他似是不願意與耶律明凰多有對視,時常迴避開耶律明凰的注視。」
聽了兩兄弟的見解,蘇其洛不由一笑,「你倆說的都對,觀察的也確實詳盡,不過,你們看到的還只是表面,或者說,你們觀察所得的,是智希望別人會以為的,這個別人,甚至也包括了耶律明凰。」
項良籍和項九如互視一眼,又齊聲問道:「宗主的見解是…」
「你們說,智時常迴避耶律明凰的注視,對耶律明凰的問話也只是有問方答,是麼?」蘇其洛緩緩道:「你們還說,智看著耶律明凰的目光始終淡然,不止你們在暗中觀察著他倆,我也一直在關注他二人,所以我也注意到,智的確是很少主動向耶律明凰開口,可只要耶律明凰一開口,他總能立時接上話來,你們可曾想過,如果智心裡真的是如表面般淡然,又時常迴避著耶律明凰的注視,那每次耶律明凰開口,他又怎能做到這及時的有問必答?那是因為,他看似游離迴避的目光,其實一直專注於耶律明凰。」
項良籍和項九如同時啞然,細細琢磨著蘇其洛的話,都有種果然如此的恍然。
「這個世上,若說有人能左右耶律明凰,那就一定是智了。可是…」蘇其洛忽然收住了語聲,望向遠處火光,目光隨著火焰,飄忽閃爍,默然良久,他才又輕聲道:「智每次看向耶律明凰的目光確實淡然,可無論何時,無論何事,都是如此波瀾不興的淡然而視,這就說明這份淡然只是強裝,淡然之下,乃是智一以貫之的對待。你們知道嗎,這樣的目光,似是淡然,其實這正是至死不渝的凝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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