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笑瞑目?」秋意濃立在忠源面前,看著這個男子在微笑中慢慢停止了呼吸,悵然道,「想必,他此生最歡快的一霎,都在迴光返照時流於腦海吧?」
「是條漢子。」骨扎力走上幾步,也向忠源的遺軀施了一禮:「同為武人,他日我若也能這般於沙場上瞑目而去,此生無憾!」
「你們不會瞑目於沙場,只會盡享生之歡趣後百年於子孫孝道前,否則,要我這主公何用?」拓拔戰從兩員愛將身後踱步而過,看樣子,他是要直接走到重傷倒地的軒轅如夜面前,但在經過忠源的遺軀旁時,拓拔戰也停下了腳步,上下打量了這含笑瞑目的男子一眼,「忠源,中原?」沉吟了片刻,這位梟雄竟伸出手,把支撐著忠源屍體的那杆已有些歪斜的鐵槍撥正,讓忠源的遺軀能夠挺得更直,「生而崢嶸戰,死而昂首站,這就是軍甲漢子無愧於心的一生吧…」拓拔戰悠悠一嘆,向忠源的遺軀點了點頭,他是世間之惡,也是絕世梟雄,所以他懂得,什麼是可敬之敵,什麼是勝者氣度。
嘆息之後,拓拔戰向軒轅如夜慢慢走去。
「軒轅如夜,還留著一口氣麼?」拓拔戰心裡是真的很想在這末路勁敵面前顯出一份勝者的淡然氣度,但向著軒轅如夜一步步走去,他臉上怒氣橫生,就是這個男子,只以八千鐵騎,就給了他百萬黑甲狠狠一擊,令他黑甲軍於今日蒙受了前所未有的損兵折將,就是這個男子,明明奄奄一息的傷重倒地,已該渙散黯淡的目光,依然清亮得沒有一絲懼意,還支撐著與他對視,也就是這個已近花甲的男子,竟還如少年般意氣風發,想以螳臂當車的瘋狂來激勵他中原的人心士氣,可卻連他也不得不承認,那樣的瘋狂,竟是壯舉。
「你的皇帝早死了,你的袍澤也在今日一一戰死在你眼前,橫衝都已絕,軒轅如夜,你也該死了!」拓拔戰冷冷對視著這個令自己在今日狼狽無比的男人,腰間佩刀出手,刀鋒直指軒轅如夜,滿腹斥罵,卻無法快意罵出,拓拔戰清楚,這個男人不會在意陰損刻薄的言辭,而這一通斥罵也只會讓自己在狼狽下徒失氣度,讓軒轅如夜更多幾分快意,此時越是羞惱,越是在告訴世人,這個男人成功的折辱了自己的威嚴。
「軒轅如夜,我知道你和你這八千橫衝都就是來送死的,所以你們不怕死,只在乎該如何去壯烈的死!」拓拔戰忽然又把佩刀插回腰間刀鞘,「按說,是應該由我親手斬下你的人頭,出一出我胸口惡氣,可想到你的用心,我又覺得,不該讓你死得如此稱心!」
軒轅如夜微微抬頭,看著拓拔戰,目光平靜,沒有一言相還,但這非是無力和無言反駁,這一戰,即使功敗垂成,業已是死得其所,所以他把僅有的一點力氣貫於左臂,將白骨槍旗的槍柄筆直定於地上。
所以,這面白骨山河旗仍在揚於風中。
人雖倒,旗長飄。
槍旗撐地,是他用最後一口力氣支撐的驕傲,也是一直在支撐他的全部信念。
看著白骨旗飄揚眼前,又面對著如此平靜的對視,拓拔戰只覺怒氣更盛,險些就要一刀斬了下去,他很費勁的才咽下這口氣,又道:「軒轅如夜,你的袍澤死的都很壯烈,雖然不甘,可我再是惱怒也不能再殺他們一遍,好在你還留了一口氣給我,所以我就要你死得無比屈辱!」
拓拔戰回過身,往身後一掃視,向一名黑甲軍士一招手:「你,過來!」
那名軍士聞主公有令,立即就跑上前來,卻有些不明所以,便在拓拔戰身後躬身而站。
拓拔戰又向軒轅如夜冷冷道:「你想用斗我百萬黑甲來揚你中原人心士氣?可以!那我就要你死在我黑甲軍中一名最微末的小卒手下!讓世人知道,這士氣揚的究竟是值還是不值?」
軒轅如夜還是平靜的看著拓拔戰,嘴角動了動,不為開口,只為露出一抹淡淡的笑來,隨即就把目光移到了白骨旗上,拓拔戰的奚落,除卻泄一泄他自己的心頭怒氣,其實無用。
這生死淡然的一笑刺的拓拔戰的雙眼一闔,他不耐的招招手,命那名被喊出的軍士走到他身邊,看了這軍士一眼,拓拔戰本來想問問這軍士的名姓,轉念一想,直接道:「拔出你的刀來,去給我把這老東西一刀捅個透心涼,然後剁下他的人頭。」
「記住,你殺的,只是一個卑微的敵人。」拓拔戰頓了頓,似是生怕軒轅如夜無法領會這一舉動間的羞辱,又向那軍士冷冷交代:「你是我百萬黑甲中最尋常的一名小卒,所以我才要你去殺這個命如螻蟻的東西,而且在你殺了他之後,我不會給你任何封賞,這等微不足道之事,就連最微薄的軍功我也不會給你一級,明白了麼?」
「小卒明白。」那黑甲軍心知主公此言只是想以此羞辱這名敵手,能為主公出力一向是黑甲將士的榮耀,更何況殺的是這個在今日落了百萬黑甲顏面的橫衝名將,他振奮精神,抄起刀向軒轅如夜走去。
軒轅如夜也看了這軍士一眼,但這一眼也只是在他手中刀上淡落的一轉,就又把目光移轉到了白骨槍旗上。
生死之際,這才是值得他凝視的最後一幕。
山河有靈,白骨聚義。
終於,他也能成為旗上的白骨英靈,繼續守護那片壯麗山河。
那黑甲軍一心在主公面前把這舉手之勞干漂亮來,大模大樣的走到軒轅如夜面前,故意先俯視著看了他幾眼,但軒轅如夜還是微側著頭,靜靜凝視著左臂持舉的白骨槍旗,居然不肯向自己這立刻就要痛下殺手之人看上一眼,這份輕慢,實在有些美中不足,這黑甲軍眼珠一轉,俯下身來,刀交左手,右手輪起來,對著軒轅如夜臉上就是啪啪兩個耳光。
拓拔戰陰沉的臉上露出一絲笑來,這個小卒很是知趣,自己剛才出於意氣咬死了話不加封賞,但不妨給他暫記個軍功,等下次再立功了一併加賞。
見軒轅如夜被折辱,秋意濃眉心一擰,很想上前攔阻,這位漢家老將,可以死,卻不該在死前被如此折辱,但秋意濃腳步才一動,又無奈的按捺下來,軒轅如夜必須死在今日,主公對此人已是恨之刻骨,而這一點折辱,想必這漢家老將也不會在意。
果然,軒轅如夜被個無名小卒如此折辱,神色依然平靜,根本沒有去向那黑甲軍看上一眼,臉上的紅印,更仿佛是在嘲笑百萬黑甲對他的無可奈何。
骨扎力知道秋意濃心思,友善的在他肩上拍了拍,魁偉如山的身軀不動聲色的邁上一步,擋在了秋意濃面前,不讓他再看下去,又向那黑甲軍喊了一聲:「兄弟,下手麻利些,仗還沒打完。」
兩記耳光摑過,那黑甲軍得意洋洋,聽巨靈將軍囑咐,他不敢怠慢,把刀在手上掂了掂,向軒轅如夜冷笑道:「老東西,我來送你上路!」
接著,這黑甲軍把刀對準了軒轅如夜的前胸,上下一看,才見他胸口盔甲早已支離破碎,全身處處傷痕,一時竟找不到可下刀處,這軍士忍不住抬起頭,向軒轅如夜看了一眼,這個強敵,頑強若斯,若換了是自己,只怕早支撐不住了,這黑甲軍的目光里有了些凝重,不再出言譏諷,他把刀刃抵在軒轅如夜胸口,又看了軒轅如夜一眼,輕聲道:「漢將,我明白,你這樣的人,其實不該死在我手裡。」
說完,這黑甲軍雙手用力,把刀鋒往軒轅如夜胸口按了進去,刀鋒寸寸入肉,黑甲軍盯住了軒轅如夜的面容,想看清楚這位漢家老將是不是至死也還能有著平靜如初的神情,只見軒轅如夜悶哼了一聲,頭往上一仰,黑甲軍還以為軒轅如夜要呼痛,卻見軒轅如夜的目光仍定在左臂挺舉的白骨槍旗上,只是嘴唇輕動,似要說什麼。
那黑甲軍怔了怔,耳聽得主公突然在身後大喝:「快退回來!」他心裡忽然升起一股莫名的驚恐來,就見軒轅如夜第一次轉過頭來,正視著他的臉,嘴唇輕動:「小卒,你本來也不配死在我手。」
白骨槍旗突然橫轉,槍鋒從那黑甲軍喉中捅入,破顱透出,軒轅如夜早已是油盡燈枯,否則又怎肯仰躺於地,僅剩的力氣也在挺舉白骨槍旗,直到黑甲軍的刀刃捅入胸口,他才借著這股劇痛催榨出最後一道力氣,他殺不了拓拔戰,但至少也要在臨死前,把親手殺死自己的仇人一併帶入黃泉。
「混賬!」拓拔戰已是勃然大怒,只憑最後一口氣息,居然還能當著自己的面,殺死自己的部下,軒轅如夜這一擊,好比當眾給了他狠狠一個耳光。
「我橫衝將士,便是死,也要槍挑死敵,敢殺我橫衝都者,便要有同歸於盡的覺悟。」軒轅如夜用最後的餘力笑了起來,目光向秋意濃立身處一掃,「當年的修羅槍風雨,也是這般,臨死前猶自槍挑死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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