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門城樓上斷斷續續的有幾陣箭矢射下,為防傷到飛王,箭矢都是對準了黑甲軍的外圍射下,射下的箭矢也不密集,對黑甲軍的殺傷雖然不大,總算也讓他們生出些顧忌,逼他們不時抬頭去看城上,否則這支萬人隊早一擁而上。
「派一千兄弟,用騎軍盾守住外圍!」留在原地包圍的那名黑甲統領下令,看到護龍飛這四人自己送上門來,他笑了笑,包圍已成,只需讓騎軍刀槍向前,以一個厚重的圓陣緩緩壓上,就能把這四個大膽狂徒碾碎在鐵蹄前,這本來是最輕而易舉的方法,但看著護龍飛一身黑袍,在包圍圈中足不點地的過來,這統領忽然心有不甘,他不想讓飛死在亂軍之中,他決意親手殺了護龍飛,殺死一個護龍七王的功勞,不但能在主公面前領到大功,也能討好虎子將軍,在失去了鄂岵爾和牧野長這兩個老友後,虎子將軍真的變成了一隻瘋虎,時時刻刻只想提刀殺入幽州,如果自己能殺了護龍飛,一定能得到虎子將軍的重用。
打定了主意,這名統領向左右一招呼,點起了三百名精銳騎軍,從包圍中越眾而出,以三百人斗四人,他還是覺得不放心,又回頭向後列騎軍使了個眼色,命他們隨時準備放冷箭。
飛王幾人心下反而坦然,已經闖進了包圍圈,這時已不必考慮是逃是戰,能撐多久是多久,又見那統領自己帶隊過來,飛王幾人反而正中下懷。
「這廝想領功想瘋了!」夏侯戰哪會不知道這統領的心思,低聲罵了一句。
「他這貪功倒是給了我們機會。」飛王這時倒放慢了腳步,輕聲道:「打起來的時候記得往人堆里躲。」他眼角向東門城樓上一瞟,夏侯戰和常荊頓時會意,東門城樓上怕誤傷自家軍士,所以不敢大舉放箭,可他們此時只有四人陷在包圍里,真要是拼急了,拼個兩敗俱傷,也要城樓上亂箭齊發,而且他們只有四人,東門上的袍澤只要稍微留點神,就不會把箭矢往他們身上招呼,即使亂箭齊下,他們只要往敵軍堆甚至是屍堆里一躲,躲開亂箭的機會肯定要比黑甲軍來得大。
「拼的就是個誰命大!」夏侯戰會意過來後,還特意多嘴說了一句。
「不好,那小子還在管自己往前跑!」常荊吃了一驚,只見林青已管自己悶頭跑了上去,根本沒理會飛王的說話。
「這小子怎麼這麼愣?」夏侯戰又急又氣:「他不會是猛王剛收的關門弟子吧?」
「我那弟弟,還真是讓人念念不忘。」飛嘆了口氣,不忍看著林青送死,腳尖點地,向前掠去。常荊和夏侯戰兩人也只得苦笑跟上。
一衝到黑甲軍面前,立刻就是惡戰,身陷重圍,四人正好呈前後左右,背靠而立,因夏侯戰右臂受傷,左手握的又是一柄單刀,飛王便把他夏侯戰護在右側,眼看黑甲軍從四面驅騎衝上,夏侯戰百忙中還扭頭跟林青喊了一句:「兄弟,你也太英勇了吧,從頭到尾就是一路悶頭直衝,看到沒?咱們這架勢要多悲壯有多悲壯,比背水一戰還淒涼,真不知道是該佩服你還是埋怨你!」
林青其實是沒聽到飛王的話,跑進包圍圈,他已在後悔自己太過意氣用事,即使真是為了心裡那個陰暗的念頭,他也大可以不必跟過來,因為飛王若戰死亂軍之中,他根本不必自己動手,而看眼下的情形,他只是把自己的命搭了進來,但醒悟過來後,已無後悔藥可吃,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林青此時正好和飛王后背相靠,可此時除了滿是自嘲的後悔,他也只得強振起精神迎敵。
他們四人雖分守四面,卻無半分還手的機會,只能用盡力氣招架四面合圍的黑甲,相比起來,竟是飛王這一邊較為輕鬆,因為黑甲軍都知道,他們的統領想親手殺了飛王,所以出手時都留了點餘地,只想先給飛王來個重傷,然後等統領過來一刀斬首。
但林青三人所受的攻勢則是兇猛異常,林青勉強招架了幾合,就已支撐不住,可他心裡卻在不停苦笑,因為他這時是和飛王背靠而立,所以他的每一合苦苦招架,其實都是在掩護飛王的後背,若他先一步倒下,飛王腹背受敵,只怕也會立刻戰死,但先付出的卻是自己的性命,若他突然管自己往邊上逃開,飛王也會腹背受敵,但在這樣的包圍圈中,他就算真的逃開了,也難逃一死,說不定還死得比飛王更早,所以若想自己能多活片刻,就只有拼命支撐下去,而這苦苦支撐,又是在保護自己一心盼著死的飛王,這等陰差陽錯的結果,荒唐的讓林青只想放聲大笑出來。
「殺人殺馬!殺他們的坐騎!」飛王大聲提醒幾人,這確實是此時唯一可行法子,殺了衝過來的黑甲軍和坐騎,讓人屍和馬屍橫在前方,就能暫時減緩面前的攻勢,飛王出手迅速,已挺槍刺倒了兩名黑甲,連人帶馬四具屍體擋在面前,後面的黑甲軍一時沖不上來。可常荊三人光是自保已是險象環生,哪騰得出手殺敵,林青又招架得幾合,已是全身發軟,眼看著一柄長槍向面目刺來,耳聽得眼前這名黑甲的獰笑,卻已無力招架,正想放棄,忽然腰上一緊,眼前一花,再定睛看時,面前已失去了那名黑甲的獰笑,前方卻多了幾具屍體,原來是飛王在百忙中返臂回身,拉住他換了個身位。
這一交換身位,林青暫時躲過了一劫,飛王卻把自己換到了長槍前,耳中又聽得一聲悶哼,飛王躲閃不及,手臂上被長槍擦出一道血痕,有幾滴鮮血濺出,正滴在林青左耳後。
「你---」林青忍不住驚呼一聲,只聽飛王急促道:「我沒事,一點擦傷,照顧好自己!」說著,飛王已反手一槍,把那麼黑甲軍刺倒,又迅速的收回長槍,一個貼地重掃,把那黑甲軍坐騎的前腿掃折,讓坐騎仆倒在面前,擋住下一個正要衝上的黑甲。
林青心裡一拎,他很不想承飛王這個情,一時間甚至寧願自己死,也不想被飛王救下,因為這樣會讓他覺得自己在這個男子面前更抬不起頭來,但他同時也清楚,其實飛王本不必受傷,以飛王的身法,即使是匆忙中交換身位,也可以躲過這一槍,而飛王的不躲不閃,只是因為自己在他身後,飛王不想那一槍傷了他林青,才硬受了一槍。
這個少年,和他背貼著背,放心的把後背交給他,卻不知自己根本不想守護他,甚至,還想親手從背後給他一次致命的暗算。
林青心裡忽然五味雜陳,手中鐵槍麻木的招架揮掃,居然被他格擋了六七次偷襲,卻渾不知自己是如何招架住的,心裡似乎翻來覆去一片,又似乎一片空洞。直到夏侯戰的一聲慘叫:「殺千刀的黑甲,專奔著傷處來!」原來有名黑甲一槍刺中了夏侯戰受傷的右臂。
「城上的兄弟,放箭,別猶豫!避著點飛王,其他人隨便射!」夏侯戰豁出去了,扯開嗓子大喊,倒也沒忘了向林青和常荊二人說上一句:「兄弟我要拖著你倆一起下黃泉,莫怪,至少黃泉道上還有個伴!」
「放箭吧,算是給我們報仇!」常荊也撐不住了,闖入重圍雖才片刻,可他已累得如苦戰一天,這四面八方而來的攻勢防不勝防,若非此時是四人背靠而立,任一人倒下都會連累其餘三人,只怕他早力盡倒下。
飛王卻還在苦苦支撐,聽到夏侯戰和常荊的對答,他急道:「再撐片刻,不要放棄,夏侯戰,莫忘了韓氏還在城裡等你。」
林青沒有吭聲,左耳沾的血跡慢慢滴下,落在他頸上,粘稠稠的。
東門城上射下一陣箭矢,卻是稀稀拉拉的,城上守軍急得要掉淚,即使明知這四人已是困獸尤斗,也不忍向自己袍澤放箭,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在重圍中苦苦掙扎。
這一陣箭矢雖阻了黑甲軍片刻,但也只是片刻。
「我是真不想放棄啊!」夏侯戰喘著粗氣道:「撐不下去了,飛王,幫我跟韓氏說一聲,別因為自己是個寡婦,就覺得配不上我,我活著,我回照顧她,我死了,她一定要找個比我更好的男人---」他斷斷續續說著,已是筋疲力盡,身子也半靠在常荊背上。
「別放棄!」飛王大聲道:「這些話你自己去說,為了韓氏,你一定要活著回去!」
「我倒是想,可有人不讓啊!」夏侯戰迷迷糊糊的答道,人已有些眩暈,還支撐著道:「告訴曲古,我欠他的錢還不了了,都用來給韓氏的女兒買人參了,是兄弟的話,讓曲古別問韓氏要,她孤兒寡母的,日子過的很不容易,公主倒是說過,要幫我還錢---」
林青心裡一顫,想不到夏侯戰命在旦夕,惦記的居然還是韓氏的度日艱苦,這個傢伙看著粗枝大葉,其實對心上女人的關懷,著實細膩。
「我營里的褡褳還有點銀子,我替你還吧。」常荊也開始氣喘吁吁,他弓著腰,頂住夏侯戰的後背,手中鐵槍對著幾個正要撲上的黑甲,嘿嘿一笑:「要同歸於盡的,過來!」
那幾名黑甲看他隨時都會倒下,只等一命換一命的最後一擊,遂冷笑一聲,竟不立即攻來。
「夏侯戰,再撐片刻,不要昏過去!」飛王側轉身,一手扶著夏侯戰,同時應付著兩邊的攻勢,手中鐵槍竭力揮舞,「夏侯戰,你是跟我出來的,一定要跟我一起回去,聽好了,你若有意外,韓氏此生只怕再無歡笑,你忍心嗎?」
這一句話竟如有股莫名的力量,夏侯戰本已模糊的神志突然一清,「是啊,她已經孤苦半生了,怎能讓她再一個人孤苦這後半生---」他身上似乎又有了股不知從何而來的力量,讓他握緊了鋼刀,居然又向城上喊了一句:「城上的兄弟,箭射得準點,千萬不要射中我——」
東門城樓上,果然一支箭也沒有再射下。
包圍圈外,有人高聲怒罵,有騎軍蹄踏而來。
「你小子又精神了!」常荊氣結:「剛才還要拉著我們一起當箭垛,醒過來第一句話就是這個,放心!我拼著一死也要讓你活著回去!」
「不對勁兒!」夏侯戰喃喃道:「城上怎麼不放箭了?」
「不是你讓他們別放的嗎?」常荊氣得發笑,可笑了幾聲,他也覺得不對勁,就算是怕誤傷了他們四人,可四面都是黑甲,城上也該射幾陣冷箭下來,除非---
他抬頭去看城上,只見東門守軍一掃方才的頹廢和焦急,正向他們大力揮手。
「援軍來了!我們的援軍來了!」常荊激動起來,他們四個被隔絕在包圍圈內,又一直注意著面前敵軍,卻未察覺早有一支鐵騎悄然而至,突然殺向黑甲。
幽州鐵騎!
來騎只有兩千餘人,卻各個驍勇異常。
當先的是十二龍騎,十二人的衝鋒氣勢,如千軍萬馬般壯大。
十二龍騎,以一當百!
「我五哥來了!」飛精神一振,這才發現自己握槍的手已酸軟難當。
「六弟,五哥幫你打架來啦!」一個熟悉的聲音振響在東門下,剛開口時,還隔得老遠,但在說到最後一個字時,喊聲已緊貼在包圍圈外。
「攔住他們!快!」那名黑甲統領急叫起來,「赫虎兒,你在幹什麼?攔住他們!」他在向另一名統領大喊,那統領早帶著一萬人去剿殺荊棘槍和其餘幽州軍,又怎會任護龍將殺進他的包圍?
「是不是什麼虎兒,將爺不知道,人頭給你!」一顆血淋淋的人頭被用力扔了過來,正是那名統領死不瞑目的首級。
「北門的進攻已經被我四哥給殺退了,澹臺麒烈干跳腳沒奈何,也不敢再派人來送死,再殺了你們這些崽子,我幽州軍又是一場大獲全勝!」將王很懂得摧敵士氣,每一句大喊,都讓此地的黑甲心神震驚。
「黑甲崽子,看好了!將爺帶著陷陣郎殺進來了!大遼第五路精銳奇軍!陷陣郎!」喊聲越逼越近。
「是陷陣郎!」飛王笑了起來:「是五哥剛為第五路奇軍起的名字,陷陣郎,就是為懷念橫衝都獨闖黑甲大陣的英勇!」
「陷陣郎,橫衝都---」常荊低下頭,也笑了起來。
這時,黑甲軍已無心兼顧他們,紛紛掉轉馬頭,去迎戰已經殺到重圍邊的鐵騎。
陷陣郎果然驍勇,就這幾聲大喊之後,他們已衝進了重圍。
陷陣郎,是大遼五路奇軍中的精銳雄師,而帶領他們的將王,是一頭真正的戰場雄獅。
「我們走!」飛王和常荊一邊一個攙住夏侯戰,往後悄悄退下,飛王也沒忘了回頭招呼林青:「兄弟,快跟上來,我們能回去了!」
林青腳下如生根般立在原地,默默看著三人的後背。夏侯戰負傷,若非心裡牽掛著德馨居的韓氏,只怕早已倒下,飛王和常荊精疲力盡,也是隨時會倒下,此時包圍他們的黑甲正和將王的陷陣郎殺成一團,沒有人注意到他們幾人。換言之,他們四人這一次已能平安歸來。但這個平安還要他允許---
林青下意識的握緊了長槍,他抵受不住那樣的誘惑,這個時候,如果他悄悄出槍,一定能把飛王一槍刺殺,也能在夏侯戰和常荊兩人回頭之前,把他倆也格殺當場,將王他們還沒過來,遠水救不了近火,也看不到這裡的情景,四周的黑甲軍或許會發現,可他們又怎會阻攔?
如果他不下手,飛王就能平安回城,回城後,飛王也一定會興高采烈的帶著他們幾個,去何葉的麵攤吧?
可他又怎有這麻木,和他們坐在一起,看著何葉向飛王舒展微笑?
槍鋒慢慢遞出,離開飛王后心只有三尺,只要運勁探臂,那個何葉的微笑,就不再是此生無緣---
飛王還在說著話,「夏侯戰,這下你能自己去跟韓氏說了,要不然剛才那些肉麻話,我真不知道怎麼替你向韓氏開口。」
飛王是故意逗夏侯戰說話的,因為他怕夏侯戰一個不支,昏死過去。
夏侯戰乾笑了一聲,已經累的直想閉眼,可飛王的話就是讓他能撐住這口氣,「我想明白了,在韓氏眼裡,其他男人再好,也比不上我,沒有了我,她這輩子只怕是再也不會真的展眼歡笑了---」
「這會兒你又得意起來了?」常荊喘著粗氣,也是沒好氣的譏諷道:「你不是說還沒跟她明說嗎?你怎麼知道她一定答應你?說不定你一開口捅破那層窗戶紙,她跟你說這就是個誤會呢?」
「回去就捅那窗戶紙,回去就捅!」夏侯戰居然精神起來:「韓氏心裡一定有我,真不是我吹,除了我,這世上也沒人能讓她真箇展顏歡笑---」
「憑什麼?」見夏侯戰精神起來,常荊忙跟著損他:「除了每天往德馨居跑,你有什麼好的?不就一廝殺漢麼?」
「動心,你懂不懂!」夏侯戰反駁道:「跟你這光棍說不清,女人如果對一個男人動心了,那她心裡就一輩子只有他了---」
飛王聽不下去了,雖然是他起的頭,也忍不住道:「我們還在黑甲軍的重圍里,能不能不說這些了。」
「夏侯將軍!」林青突然開口,他持槍的右手僵硬住,再也不能往前遞出分毫:「你說什麼?」他的臉色也驀然變得慘白。
「什麼?」夏侯戰莫名其妙的回頭:「我說什麼了?」
常荊也回過頭,看到林青慘白的面色,以為他支持不住,忙向他伸手:「撐不住了,我來扶你。」
「我沒事,你們先走。我跟上來」林青很勉強的擠出一絲笑容。
常荊也不敢怠慢,扶著夏侯戰繼續走,畢竟此時還在包圍中,隨時都有兇險,他自己不怕死,可不敢連累了飛王。
林青卻全身僵硬的如定在當場,夏侯戰的話讓他如被冰水從頭到腳澆注了一遍。
「女人如果對一個男人動心了,那她心裡就一輩子只有他了---」
何葉心裡,一定早對飛王深深動心了吧?因為飛王確實是名男子,除了飛王,何葉心裡再也不容別的男人駐進了---
「真不是我吹,除了我,這世上也沒人能讓她真箇展顏歡笑---」
是啊,何葉臉上的歡笑,也是為了飛王而綻放---
那樣的微笑,只看一眼,便知她心中的甜美,雖明知這歡笑不是為他而起,讓他一眼便覺深深痛心,可他又是否真的忍心,讓這少女臉上,從此失去這樣的歡笑---
四周陡然混亂起來,將王已快殺進包圍,不單是將王和陷陣郎,荊棘槍也從側翼沖了進來,在將王搶先殺了另一名黑甲統領後,外圍的那支黑甲萬人隊已是大亂,其餘幽州軍也鼓奮勇殺了過來。
包圍就要被衝散,還剩下的那名黑甲統領豈甘心功虧一簣,他抵擋不住氣勢如虹的將王,正節節倒退,卻被他看見了飛王幾人。
「護龍飛!」那統領咬牙切齒,雖被將王攻破重圍,可只要殺了飛王,他就不算是慘敗。
「殺了他們!」身邊的騎軍雖已派出去抵擋將王,可這統領還預留了一隊弓箭手,就是為了在偷襲中射殺飛王,「放箭!放箭!」統領嘶啞著聲音大喊。
箭如雨發!
「六弟!」將王驚吼起來,殺敵如麻,可看到弟弟遇險,他頓時驚得變了臉色。
林青忽然從箭雨中撲了出去,心裡還是一片空白,可他已毫不猶豫的撲了出去,在腦子裡不及轉任何念頭之前,他撲在了飛王的後背上,撲在了箭雨直下中。
也許是衝動,可他心裡沒有半絲後悔,仿佛是理所當然,即使片刻前還想要殺了這個男人,此時卻心甘情願的用自己的身軀為他擋箭。
十幾支箭矢射入了他的後背,可他竟然不覺痛楚,心底的空白忽然化為一片釋然。
原來,這才是最好的選擇!
即使是用自己這條命,去救這個讓他妒忌如狂的男人---
「兄弟!」飛王驚慌轉身,抱住了林青,手中長槍奮力挑開零落箭矢,常荊和夏侯戰拉著他倆,踉蹌後退。
不等第二陣箭矢射到,一隊騎軍已沖了進來,擋在他們幾人前方。
「狗娘養的黑甲崽子!」將王怒罵,狼撲槍探手擲出,把那名統領搠於馬下。
「殺光這些狗崽子!」十二龍騎驅騎而上,緊跟其後的,是一道貫穿包圍的驍勇鐵騎。
「陷陣郎!」鐵騎長吼,用他們這一精銳的名號,向已成英靈的另一支精銳致敬。
援軍殺到,脫離險境,飛王立刻抱住了林青,「兄弟!」看到他後背的箭矢,不敢伸手去碰。
「記住我的名字,我叫林青,還有---我們不是兄弟---」林青忽然很想笑,心底掙扎了許久,又一路跟隨在這個男人背後,最後自己卻寧願捨命救他,而且心裡居然還滿是釋然。
撲出去的時候,他腦子裡沒有轉任何念頭,簡單的就像是註定一般,只想為飛王擋下箭矢。
也不是因為心灰意冷,那個時候,他心裡唯一想到的,只是一個女孩的笑顏。
「你捨命救我,就是我兄弟!」飛王眼神沉痛,神情焦急,被這許多箭矢射中,林青已是奄奄一息。
「我不想當你兄弟---」林青笑了笑:「拿命救你,我不後悔---」
他真的不後悔,在箭矢射中他背後時,他心裡也果然沒有後悔,或許是夏侯戰的話觸動了他,或許是他心底早有此念,這個念頭甚至比那一縷陰暗藏得更深,而夏侯戰的話語,只是把這個念頭拉出心底---
他喜歡那個叫何葉的少女,很喜歡,可何葉喜歡的卻是飛王,也是很喜歡。
何葉不知道他的存在,他的心意,可那又如何?
只要他知道,自己第一眼就喜歡上了她,就已足夠。
至少,他已不是她生命中完全陌生的過客,他和她之間也不再只是一個賣面的小姑娘,一個吃麵的小卒子。
是他,救下了她心愛的男子---
是他,寧願用自己的命,去留住她一輩子的歡笑。
只要能讓自己心愛的女人,能有一輩子的歡笑喜樂,那自己是不是在她身邊的那個男人,原來並不重要---
因為自己已經守護住了她的幸福。
因為自己是真的為她動心,也因為她是他心裡最大的牽掛。
原來所思所求,自己只是想讓她能幸福而笑。
這便是心之所在,奮不顧身吧?
原來,這樣更好---
四周廝殺震天,可林青心裡唯覺釋然,他感到自己的手被緊緊抓住,是飛王,他是真的在為自己痛心。
飛王果然是個好人,這樣的人,也比他更適合守住自己的牽掛,他只是個小卒,所以他一直很怕自己,給不了何葉最大的幸福,而這個男人,一定能給得更多吧---
「飛王,你是個好人,可我很不喜歡你---」林青斷斷續續說著:「我救你,不是為了你,只是為了自己---」
他看到,飛王眼裡閃過一絲驚異,笑了笑,又低聲道:「那個賣牛肉麵的小姑娘---何葉---我很喜歡她---」
聽到這句話,飛王真的驚住了,看著林青一臉的微笑,雖已氣若遊絲,可還是笑得心滿意足,飛王忽然明白過來很多事,為什麼他很討厭自己幾兄弟,為什麼他看著自己的目光總是會如此陰沉,可為什麼,他還要捨命來救自己?
「記住,一定要給何葉,一輩子的幸福---」林青忽然生出股力氣,也緊緊握住了飛王的雙手:「是我相信你能做到,才來救你的---」
「我做不到,所以我才救你---」林青用力睜大眼睛,盯住了飛王,「我不後悔救你,不後悔---所以,不要讓我後悔---」
林青盯著飛王,不肯閉上眼睛,這是囑託,一個男人在臨死前對另一個男人的囑託,因為兩個男人,都喜歡著同一個女人。
「不用感激我!」林青的口齒清晰起來,雖然神志已亂,可他此時說的每一個字都無比清晰:「要讓她幸福,一定要!答應我!用心答應!」
「我答應你!」飛王也一字字的回答,任何多餘的話語在此時都已無用,他要在林青斷氣前,說出真正能讓他安心的承諾,因為這是林青對他的臨死囑託,「我會給她幸福,用盡我的所能,就像你一樣!」
飛王鄭重承諾,又真誠的重複道:「像你一樣!」
「好!」林青輕輕笑著,纏繞在他心頭許久的陰霾忽然消散,餘下的只是滿心的釋然。
心之所在,便只為了等到這樣一個承諾,說出這樣一個好字。
「林陣首!林陣首!」有人尖叫著衝來,又大哭著撲倒在他面前。
是黑牛和麻子,這個時候能看到他倆都平安無事,林青心裡更覺滿足。
「林陣首!」黑牛哭的滿臉是淚,而麻子已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看到林青背上的箭傷和飛王一臉沉痛的神情,麻子怎會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又傷心又抱怨的看著林青,想說什麼,又哭得張不開嘴。
「是想問我為什麼要這麼蠢麼?」林青笑了笑,又向飛王看了一眼。
飛王知道他們幾兄弟有話要說,把林青輕輕放在黑牛懷裡,默默往旁退開幾步。
「林陣首,說好了要一起回城的!」黑牛大哭:「就剩我們三個了,你不能再走啊!」
林青笑了笑:「黑牛,我軍功賺下的賞銀,都給你了。」
這句話讓黑牛哭得愈發泣不成聲。
林青抬起手,又在麻子腦袋上摸了摸,「等你長大了,也遇到了真正喜歡的人,或許就會明白了,記住,照顧好黑牛,他有三個妹妹要照顧,你比他機靈,把你的機靈勁兒,用在照顧他身上---」他撐住最後一口氣,向麻子看去最後一眼:「還有---幸好沒有聽進你的話,幸好沒有---」
說著,手未放下,林青已吐出了那一口氣,緩緩閉上了雙眼,死而瞑目,別無所求。
「林陣首!」黑牛和麻子一起抱住林青,嚎啕大哭。
飛王默默走了過來,取出掛在腰間的香囊,輕輕放在林青抬起的手心裡,又低聲道:「你的囑託,我會用性命去做到,這個香囊我替何葉送給你,我會在她身邊守護她,也希望你泉下有知,能助我一起佑她平安---」
林青已經僵硬的手掌忽然合攏,把香囊握在掌心,手臂慢慢低垂,卻緊握著香囊,死亦不放。
廝殺聲漸漸低落,生還的幽州將士挺直身軀,站立在東門外,惡戰之後,放眼遍地狼藉,卻終於是守護住了這座城池。
有敵不甘而敗,有袍澤安心而去。
心在所在,死又何妨?
夜色漸至,一天的殺戮後,黃昏後的寧靜格外值得珍惜。
太守府的花園內,一對少年男女依偎而伴。
少年低語:「你送我的香囊,我給了另一個男人---」
「我再給你做一個。」少女輕笑,心上人帶著她親手做的香囊殺入戰場,可見有多重視自己的心意,而最後又平安而回,更是她最大的滿足。
「那個男人的名字叫林青,我希望你能記住這個名字---」
「哦。」少女乖巧的點頭,她沒聽過這個名字,但心上人的話,她一定會牢記。
「他是為了救我才死的,而他救我,是因為你。」少年沉默著,還是緩緩開口:「我猶豫了很久,還是決定告訴你,他的心意---」
少女也沉默下來,輕輕點頭,心裡一陣傷懷,也想起了那個,總是坐在麵攤里,紅著臉,低著頭,很少說話,卻每天都會來光顧的軍士。
她沒有多問,但忽然知道,以後一定再也看不到這個軍士了,因為救下她心上人的,一定是這個軍士。
原來他的名字叫林青,少女在心裡記住了這個名字。
少年又道:「我們此刻能依偎在一起,都是因為他,我想,他或許並不在乎我對他的感激,所以,我希望你能幫我感激他,幫我記住他的這份心意。」
少女問:「感激他救了你嗎?」
「是感激他,讓我能活下去,好好照顧你。」
「好。」少女嬌柔微笑,依偎在少年的懷抱里,在心裡重重的道謝,是由衷而謝,那個男人,救下了她一生的幸福。
「六哥,六嫂,吃飯了!」有人在花園外大喊,打擾了這一對情侶的依偎,可喊出來的稱呼卻讓兩人展顏微笑。
少年回過頭,看著少女嘴角的微笑,輕輕點頭:「這樣的微笑,確實值得我一生守護。也難怪---」他遲疑了一下,悠悠想到,那個男人在為他擋箭時,心裡浮現的一定是這一張甜美的笑顏吧?
「六哥,六嫂,快點!」腳步聲已經衝進了花園,一點也不在乎這打擾是不是太煞風景,「四哥剛剛善後完死傷軍士,又累又餓,我們趕緊吃飯去!」
「是你餓了吧?」少年搖了搖頭,挽著少女走去,又問:「陣亡將士都收斂了麼?」
「嗯,都收斂了,四哥和姐姐親自主持的喪儀,我也去幫忙的,六哥,收斂遺體的時候,我看到一個軍士手裡握住個香囊,很像是六嫂給你的那個,他握得好緊!」
「他的名字叫林青,小七,記住這個名字,是他救了你六哥和---」少年猶豫著,又回頭看了看挽在臂彎中的少年,一笑:「六嫂。」
「我知道他救了你啊,所以剛才是我親手去抬他的,不過六嫂今天一直在太守府里等你,那林青怎麼能救到她的?六嫂,你今天真沒偷偷跟著六哥一起殺出城吧?」
少女笑而不答。
「就是他,救了我和你六嫂。」少年鄭重答道,一如在林青臨死前,對他的鄭重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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