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國雪 第五十八章:半日春秋(二)

    「明凰,告訴二哥,你會負了老四嗎?」錯的眼神幽然而亮,深深的看著耶律明凰,他看的是那麼專注,似是寧願把自己體內最後的餘力在此時燃盡,也不願錯過這張絕美容顏上霎時浮起的每一絲神情變化, 「明凰,你會負了,你父皇最愛的義子嗎?你會負了,上天賜給你的那場雪靈之季嗎?你會負了,願意把這一生的才智都為你耗盡的智嗎?」

    「二哥,我怎會辜負了智?」耶律明凰驚慌的看著錯:「二哥你為什麼要這樣問?你…你想說什麼?只要智肯開口,再難的事我都會答應他,明明是他不理我的┉他那麼冷漠,我又無奈┉」

    「你認為老四對你冷漠嗎?」錯淡淡的問:「你認為,智應該耳鬢廝磨的終日陪伴著你,還是象現在這般,廢寢忘食的忙於復國之事?你真的認為,他這樣的冷漠是負了你?」

    「不是!」耶律明凰急忙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只是…」

    「只是因為一點小性子?不想看到心上人的冷漠?」錯溫和的笑笑。

    耶律明凰咬著嘴唇,兩眼朦朦的看著錯,她此時的神情有些赧然又有些委屈,似受了欺負的妹妹在親近的兄長面前撒嬌訴苦。

    「二哥明白,女孩子家,總有些小性子,便是知道心上人的苦心,也難免為疏離起些彆扭。」錯爽朗的一笑,「話說回來,能看到你鬧這小彆扭,倒讓我覺得欣慰,因為這就說明,你這智面前,總會有這一副兒女情態這一點,對嗎?」

    耶律明凰又點了點頭,心裡卻還在為錯的問話而慌亂,總覺得,二哥在這個時候說起她和智的事情,其中意味,深之又深。

    「我這個四弟,凡事看大不看小,你與我們一起於義父膝下長大,智的性子你也熟知,他能識透人心,可對這兒女之事卻是青澀。」錯的聲音忽然變得空蕩蕩的,「這世上,最少的就是兩全其美之事。」

    「我知道。」耶律明凰幽幽道:「智一心想著為我復國,一點冷淡,我也不會真的怪他…」

    「我說的兩全其美,不是指現在,而是指以後,復國以後,明凰,二哥的意思,你聽得透嗎 ?」

    「以後?」耶律明凰疑惑著,她聽出錯語中的沉重,卻不明這沉重為何。

    「聽不透嗎?也好。」錯沒有多做解釋,笑了笑,伸出手,似想輕撫耶律明凰的髮髻,就象公主年幼時依在他懷裡討要新奇玩意時,他所流露的寵溺,只是,手伸在半空,卻未撫下,「有時候,二哥還真是希望,你仍是當年那個嬌滴滴的小女孩,可壓在你身上的擔子又不容你只是個沒有城府的小姑娘。」錯嘆了口氣,「也許,這也算是難以兩全之事吧?」

    「其實,二哥一直有很多話想對你說,在你初入幽州整日幽居的時候,二哥就想找機會好好開解開解你,可你心裡的傷心也正是我們幾兄弟的傷心,傷心人相對,只會更添傷懷,後來見你振作,二哥也覺欣慰,可直到前幾日,打敗了夜盡天的五千血戰刀軍夠,二哥才發現,原來要跟你說的話,更多了…」

    錯深深凝視著耶律明凰,他的眼神很亮很亮,仿佛能照出人心底深處的幽暗,可注視了良久,錯還是搖了搖頭,欲語還休,「算了,沒什麼好說的,二哥希望,以後,真的可以沒有什麼…」

    在生命中的最後數個時辰內,這個一世灑脫的男子已恍然了一些事,那些四弟壓抑在心底的憂慮,來日無可避免的人心變異,錯都已豁然明了,但他始終未把這些話說出口,因為他忽然明白,日後一些事,即使薄如紗翼,也還是不要點破的好,或許,就這樣蒙在心頭,對他最牽掛的弟弟們反是最好。

    「什麼是日後的事?」耶律明凰卻陡然緊張了起來,「二哥,你到底想說什麼?你無論說什麼,我都會聽你的!」

    「沒什麼大事。」錯笑了笑,伸出的手終於輕撫在耶律明凰的髮髻上,又溫言道:「明凰,你長大了,也該有些自己的主意,你從小心思縝密,你要用的人必有可取之處,但你也要記住,做事不可太過急進,知道嗎?」

    「二哥,你是指我提拔梁正英的事?」耶律明凰惶惑道:「二哥,這是智讓我做的,是他說我應該有一些親信。」

    「什麼?是老四?」錯愕然一怔,「居然是老四?」他怔怔的看著耶律明凰,良久,臉上露出古怪的笑意,卻又長長嘆了口氣,「明凰,老四對你的心意,難道你還不明白嗎?」

    「我明白的,一直都明白的。可我就是不明白,智為什麼總要故意跟我疏遠。」耶律明凰哀怨的低下了頭,不願被錯看見她眼中的委屈之色。

    「那是因為…」錯猶豫片刻,還是不願把一些此時看來太過遙遠的事情點破,含含糊糊的輕聲道:「明凰,其實有些事情無論日後如何變化,只需當事之人能堅持心意不變,那就能視風波如無物。」

    耶律明凰沉默了好一陣,忽然抬頭道,「二哥,如果你不相信我對智的心意,那┉那只要智答應,我現在就可以和他成親!」

    錯又一次怔住,緊緊盯著耶律明凰臉上與羞赧一齊湧上的決然之色,突然哈哈大笑,他的笑聲響亮悠長,直笑得耶律明凰滿臉通紅,低著頭再不敢抬起,才酣然道:「痛快,說得痛快!不愧是能讓我老四都傾心的人!可你別忘了,今天的新郎只能有一位,你可不能讓老四搶了我的風頭,要趁火打劫也得再選個日子。」

    「二哥,你┉」耶律明凰嬌羞無限,想不到自己的心意竟會突然脫口而出,聽著錯爽朗釋懷的笑聲,更是羞得不知如何是好,「二哥,你怎麼┉在這個時候都要套我的話┉」

    錯笑著問道:「這個時候怎麼了?你以為人之將死就一定要其言也善?我都壞了一輩子了,難道這時候還要再轉性?」

    耶律明凰無奈,想著錯方才說的話,臉上又是一紅,心中卻升起一陣希冀,含羞道:「二哥,你剛才說┉說┉智對我傾心,是不是真的?他是不是也在惦記著我┉」

    「等的就是你這一句啊!如果老四心裡沒有你,我這當二哥的又怎會在這個時候還來問你?」錯一臉的欣然笑意,悠然道:「明凰,記住你此刻的心意,連著這份羞澀一起記住,只要你能永遠記得這一刻,那你與老四的這段情緣就一定能修成正果,有始有終!來,點個頭給二哥看看!」

    耶律明凰赧然一笑,羞澀而又順從的點點頭,心底湧上一陣喜悅。

    錯大笑道:「很好,就是要這樣,今日是我大婚之日,就是要有喜無悲,有笑無淚!」

    羞意陡然從耶律明凰臉上褪去,驟想起,這位陪伴了自己十八年的兄長已要在今夜永遠離去,「二哥!」耶律明凰哭泣著,撲入了錯的懷中,那樣的懷抱,不同與情郎的依偎,卻是手足兄弟間的溫暖依靠,「二哥,我捨不得你,二哥…」

    「沒什麼的,二哥很安心,很安心。」錯笑容不斷,柔聲而言,回首四顧,忽看見見閔紫柔從靈堂外悄悄走進,忙笑著招呼道:「好了,忙完了你們的事,也該去見見我的新娘子了,老五家的,我的弟弟們呢?」

    閔紫柔聽得一呆,怔了半天才想起錯是在叫她,饒是她滿心悽惶也被羞得滿臉緋紅,忙低聲答道:「將┉他們都在忙著給二哥你準備婚筵,二嫂已經換好嫁衣了,讓我來接你過去。」

    「不用接,我這就過去,你們也好生準備一下,等著鬧我的洞房吧!」

    後院中,牆頭檐角都已披紅掛彩,大紅色的喜字貼滿了院牆,護龍七王幾兄弟正把各色菜餚源源不斷的從廚房裡端出,擺放在一張張圓桌上,太守府里原有幾十名仆傭,但幾兄弟堅持不肯讓別人幫忙,早讓仆傭們歇息去了,兄弟四人盡力用喜慶裝扮著這一場即將被離別吞噬的婚筵,

    正在忙碌的智見張礪從院外匆匆走入,上前問道:「都安排好了?」

    張礪望了眼院中這張羅婚筵的幾兄弟,心中湧起悲涼,卻不忍於此時更勾起這幾兄弟的傷痛,強自鎮定的點了點頭,「都安排妥當了,蕭成和曲古二人各帶著五百人從東西二門出城,正隱伏在城外,只要耶律靈風一出營,他們就會立刻按計行事。」

    智無聲的一點頭,拿起一壇酒放在主桌上,想了想又擱回地上,今夜又怎需這醺醺酒意再添斷腸?他看著酒罈發了好一會兒怔,才又向張礪問道:「耶律靈風派了幾撥探子來城外打探?」

    張礪道:「已連著來了六撥,不過都是望了眼城頭後就立即掉頭回營,智王,你看這耶律靈風究竟會在什麼時候來偷襲,會不會是在今夜?」

    智手上不停的把一盤盤菜餚放在桌上,藉此平靜住心神:「不會的,這六個時辰之內他絕對不會來,否則他也不會派出這許多探子來了。耶律靈風號稱草原狡狐,他一定會選個我們都想不到的時候,所以他不會在二哥毒發的時辰來,因為他要出奇制勝,他接二連三的把探子派來就是為了讓我們以為他會隨時來犯而疲於戒備,那他就會趁機按兵不動,養精蓄銳,等著最佳的時機再來偷襲,而最佳的時機就是二哥毒發的數個時辰之後,正值因為這個時候城中的軍士都已在苦等一夜後放鬆了警惕,我們幾兄弟又正沉浸在悲傷中,既忙於二哥的後事,也無暇顧及身周之事。」

    智的聲音里透出股低沉的怨毒:「既然耶律靈風把二哥引入了他的大營,那我就要把這隻草原狡狐誘入我的幽州,叫他死在二哥親手步下的機關內,因為這一仗是為我二哥而戰!」

    新房內,一身紅妝的燕若霞早在等著自己的意中人,但不知在這紅蓋頭下,這位出嫁女子的臉上是喜是悲。

    蓋頭被漸漸挑起,明艷秀麗的新娘臉上有羞澀,有喜悅,卻沒有一絲苦澀辛酸,溫柔的望著微笑不語的新郎。

    深深的對望中,耳語之聲呢喃而起。

    「錯,我曾聽說,黃泉路上會經過一條奈何橋,橋上有位孟婆,她會給每個過橋的人都喝上一碗湯,讓人洗去前世的記憶,安心投胎,錯,等我走上這條奈何橋時,我絕不會喝下這碗孟婆湯,因為我要永遠記得這一生與你的夫妻之緣,生生世世永不忘,一直帶到來生,到了那時,我還要再做你的妻子。」

    「放心吧,今生的遺憾會在來世補足,因為,我也不會喝下那碗孟婆湯,我會一直守在奈何橋旁等著你,但是你要答應我,你要開開心心的過完這一世才能再來找我,一定要在很多年後┉」

    「我今生沒有遺憾,能與你走到這一步就是我最大的心愿,但等到了來世,我不許你走得這麼早┉錯┉」

    「叫我花飄泊吧,這是你丈夫的真名,也是你丈夫唯一可以留給你的屬於花家的名分┉」

    低語聲隨著錯胸口劇烈的起伏忽然止歇,燕若霞望著錯深藏在眼中的痛楚之色,悄聲道:「是不是痛得很厲害?」

    「我沒事,毒再厲害也鑽不進我這一身厚皮。」錯勉強一笑,全身上下刮骨斷筋般的疼痛早讓他幾欲瘋狂,但他卻拼命忍住這一身劇痛,因為他知道,要是他忍不住叫出第一聲痛呼,那就再也無法繼續忍住這強烈的痛苦,只怕在剩下的幾個時辰內他都會不停的慘呼,而這一聲聲的慘呼就會狠狠折磨自己的妻子和弟弟。

    錯竭力忍著劇痛,避開了燕若霞眼中讓他心碎的焦急之色,低聲道:「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是不是想再見見你的弟弟們?」燕若霞柔順的一點頭:「我陪你出去吧,畢竟,我已經是他們的二嫂了。」

    房門緩緩推開,錯在燕若霞的扶持下慢慢走出,他的弟弟們正守在院中,一言不發的呆呆望著新房,見二哥走了出來,幾兄弟立刻圍了過來。

    將問道:「二哥,你怎麼出來了,還剩下四個時辰,你應該多陪陪二嫂┉」他話還未說完,就被飛捂住了嘴巴。

    錯強笑道:「肚子餓了當然要出來,來,弟弟們,你們累了大半天,都坐下吧,這場喜酒就現在喝了吧,都是自己人,就不要理會什麼良辰吉時的破規矩了。」


    幾兄弟微一遲疑後忙扶著二哥坐下,片刻後,耶律明凰也和閔紫柔,蕭憐兒三人匆忙趕來,眾人圍坐一桌,卻是誰都不知該說些什麼,只能呆呆望著滿桌菜餚。

    錯笑著舉起酒杯道:「都不說話?弟弟們,想不到你們的本事還真大,才這麼一會兒的工夫就張羅好了二哥的婚事,連我和你們二嫂的吉服嫁衣都準備得這麼稱心,辛苦你們了,來,哥幾個干一杯!」

    幾兄弟見二哥舉著杯子的手不停發顫,心裡都是痛如刀絞,忙低著頭咬牙苦忍。

    「怎麼還楞著?」錯笑著又道:「今天是你們二哥的好日子,你們可別掃興,誰敢不笑我就灌誰的酒,小七,這都是你喜歡吃的菜,看二哥多疼你,明明是我大婚還做了一桌子你喜歡吃的菜!」錯勉強起身,挾起一筷肉往猛面前送去。「來,讓二哥給你挑塊最膘的肉!」

    「哪還吃得下啊!」猛哭喪著臉看著面前的肉,再也忍不住傷心,忽然一咧嘴,大哭著撲入了錯的懷中。

    隨著猛的哭聲,幾兄弟都衝到了二哥的身旁,按捺多時的悲痛放聲而出。

    「別哭了,弟弟們。」錯柔聲安慰著幾個弟弟,仍是微笑道:「來,都起來吧,二哥有話對你們說!」

    一旁的燕若霞向耶律明凰等人一點頭,她們知道這幾兄弟必有滿腹的話要傾訴,都悄悄坐到了遠處,蕭憐兒和閔紫柔兩人強擠出幾分笑顏,逗著燕若霞說話,耶律明凰也陪在一旁,燕若霞靜靜聽著,偶爾應上幾句,一雙眼睛卻痴痴怔怔的看著她的新郎。

    少女紅妝,眼中亦有甜蜜,但這甜蜜卻帶是淒艷,仿佛如鮮花在枯萎前的最後一霎嬌艷,閔紫柔緊握著她的雙手,兩人相距極近,所以閔紫柔能清楚的看清新娘深藏在眼底的淚水,還有掩於鮮艷粉妝下那種跡近絕望的蒼白。

    那颯爽明快的笑顏,這一世,再不能從新娘顏間睹得。

    閔紫柔還記得,就在不久之前,當她們在上京突圍時,這明艷少女亦有燦爛笑顏:「遼女燕若霞,今日誓於吾皇同生死!」

    「皇上,只要我們跟著您,無論生死,錯和將都會知道我們的心意,因為我們不舍下您,也絕不會舍下他們,您說,我們為何要走?」

    其實,那千軍萬馬前的颯爽一笑,早已註定了今日種種,最明艷的笑顏,已將在今夜開盡,卻是九死無悔。

    想到日後再也看不見那樣的明艷笑顏,還有今夜之後將永遠纏繞於燕若霞生命中的傷,閔紫柔忽然很想抱著新娘放聲痛哭,但她緊咬著唇,直到唇角沁出鮮血也不覺一絲痛楚。

    新娘,還是在痴痴看著她的新郎。

    幾兄弟緊緊的圍在一起,就象許多年前為了禦寒而互相依偎一般,一起承擔著這份無法承受的離別。

    輕輕的低語,默默的流淚,掙扎著想要抓住這段亂世中的手足之情。

    一份份臨別前的不舍從錯口中緩緩道出:「四弟,這以後都要靠你了,二哥相信你的本事,但你也要記住,不要讓仇恨束縛住你的一生。五弟,你是我們的大將,衝鋒陷陣非你莫屬,可你性子太過暴躁,二哥最怕就是你這股倔脾氣。六弟,你遇事冷靜,以後你要幫著多勸勸你五哥,別讓他意氣用事。小七,乖,別哭了,以後二哥不在了,你可不能再淘氣,要幫著哥哥們,別讓哥哥們擔心┉」

    幾兄弟流著熱淚一起點頭,隨著天色的漸漸暗淡,他們臉上都露出恐懼的神色,眼睛一眨不眨的望著二哥,仿佛這位手足兄弟會突然消失在眼前,緊緊互握的手中雖然不斷滲出冷汗,可他們的身子就象浸沐在寒冬中一般不停的輕顫。

    夕陽如虹,在錯臉龐上照出一抹血色,他有些無奈的抬頭望了眼天色,又從懷中取出一份羊皮紙卷遞給了智,「四弟,這份紙卷給你,裡面記載攻著一些機關利器的打造方法,都是二哥窮畢生心血所思而成,你好好收著,也許日後會派上用場!」

    他長嘆了一聲又道:「只可惜三弟不在此地,弟弟們,若有一日見到你們的三哥,記得告訴他,二哥一直惦念著他的安危,他的處境要比我們更苦┉」

    「二哥放心,我們一定會告訴三哥的!」飛哭著抱住了錯的腿,「二哥,弟弟們捨不得你,你是為了我們才受這個苦的,二哥┉」

    「怎麼還在說傻話?」錯悠悠一笑,輕輕扶起了飛,他臉上忽然有了絲猶豫之色,遲疑了片刻才鄭重的囑咐道:「六弟,雖然我們幾兄弟里武功最高的人就是大哥,可大哥早對我說過,其實你才是我們兄弟里武功最強的,因為你有著一身無人能及的輕身之術,二哥給你的那柄日麗劍里其實還藏著一道機關,不過,二哥現在還不能告訴你這道機關是什麼,因為這道機關是要在生死存亡的時刻才能引發,六弟,你的性子外柔內剛,所以二哥一直猶豫著該不該告訴你此事,你要記住,不到生死關頭,絕不可動用這道機關,知道嗎?」

    飛流著淚拼命點頭,他們幾兄弟都已聽出錯的聲音正在逐漸嘶啞,可誰都不敢說破,只能緊緊的守在二哥身邊。

    撕心裂肺的夜色已然降臨,錯望了眼遠處默坐守侯的燕若霞,心中湧起一陣歉疚,卻又舍不下身邊的弟弟們。

    智悄悄一拉幾個弟弟的衣襟:「二哥,你┉你該和二嫂入洞房了,我們┉」

    「我們都在這裡等著,一步都不會走!」將揮袖擦去眼淚,向燕若霞叫道:「二嫂!你陪著二哥進房吧,我們┉我們不鬧洞房了!」他的話音一落,剛擦去的淚水又已奪眶而出。

    錯微笑著挽住愛妻的手,緩緩走向新房,當他走到門口時,又悄悄回過了頭,最後望了眼心愛的弟弟,仿佛是要把弟弟們的身影永遠烙在心底,帶到來世一般。

    而他的弟弟們也一直盯著兄長的背影,看著他緩緩回頭,看著他眼中強忍的痛楚,看著二哥與妻子相依相偎的身影里難已隱藏的淒涼。

    不舍難離的別離中,錯忽然大聲道:「四弟,你要替二哥照顧好弟弟們,義父的牌位前,有我和大哥這兩塊靈牌陪著就夠了,知道嗎?答應二哥!」

    「二哥,我答應你,答應你┉」

    「很好!」錯滿意的一點頭,又如往常般懶懶一笑,「**總苦短,卻是意濃時,弟弟們,何須傷懷?兄弟之緣,今生不斷,來世再聚。」

    一對新人的背影有些佝僂,仿佛已夫妻攜手,走過了一生歲月。

    執子之手,卻難與子攜老。

    房門在他身後沉沉關閉,無奈的隔斷了這十幾年的手足之情。

    門外,他的弟弟們呆呆望著房門,淚水不絕的從他們眼中流下。

    悽然的死寂中,猛忽然大哭著撲倒在門外,十八年的兄弟,十八年的兄長,對著屋內的二哥嘶聲叫道:「二哥!你把門打開吧!我是小七,我是你最疼的小七呀!二哥,你開開門吧!讓小七再看你一眼!開門啊!二哥!小七想再看你一眼┉」

    「小七!」將和飛忙拉住了猛,低聲道:「小七,別哭了,別打擾二哥,別打擾他們,時辰┉時辰已經不多了┉」

    猛的哭叫立刻止住,他的雙手拼命抓著地面,哽咽聲在他喉中急劇翻滾,終於還是硬生生的吞下。

    聽著幼弟的哽咽哭叫,門內傳來一聲長長嘆息,這一聲無奈嘆息揉雜著萬般不舍的別離,輕輕送入弟弟們的耳中。

    然而,

    門──再沒有打開,他們的二哥也再沒有從這道門中走出。

    院內,隱約可聽見屋中依稀傳出的低語聲,可這一聲聲的低語,又豈能道盡此生的無盡溫柔。

    訣別之意,黯然之語,在屋內這對新人的眉宇唇間細細流傳,新郎的眼中滿是新娘淒楚的笑靨,新娘眼中盡映著新郎強忍的痛楚,才發現自己和心上人一般遍體鱗傷。初次邂逅的動心,相伴一生的誓言,只餘下低低的細語中悄然而落的紅顏之淚,斷人心腸,搖曳的燭光下,兩道身影緊緊相擁,一起承受著漸漸剝蝕的分離。

    深深的一吻,既是纏綿,又是別離,盈盈淚花從眼角蜿蜒而落,伴隨這一霎的深情在口中泛起一行苦澀,今生的無奈,來世的期盼,百年後的茫茫人海中,是再次相遇還是天各一方,輾轉的輪迴中,又是否能容下這段在同一天綻放凋零的恩愛,若這世間並無來生,這對情侶的愛戀又該如何編織,又或者,只是今生的相遇,已能延綿生生世世,因為兩人融融交織的眼神中,有傷心,有痛楚,卻無一絲後悔。能在這最後一刻沉醉於心愛之人的懷抱中,已不枉在這世間烙下今生傷痕。

    映映若霞花飄泊,華佗難醫天下錯,只道神仙能不老,誰知朝夕亦長久。

    隨著光陰的無情流轉,屋中已是寂靜無聲,在一聲令人心碎的淒呼後,新娘的抽泣聲陡然響起,抽泣雖然壓抑,卻如驚雷般打在了每個人的心頭。

    「二哥┉┉」飛撲通一聲跪倒,虛軟的再也無力站起。

    「二哥┉┉」猛象孩子般嚎啕大哭著坐在地上,兩腿不停踢蹬著,「我要二哥,我要再看二哥一眼,再看一眼啊!」

    「拓拔戰!拓拔戰!拓拔戰——」將口中狂叫著,發了瘋似的一拳又一拳的狠狠擊打著地面。

    「二哥┉二哥┉」智口中呻吟著,身軀一晃,軟軟的癱倒在地。

    幾兄弟狂叫著,匍匐在屋門前,聲嘶力竭的放聲痛哭,他們口中猶在不停呼叫著二哥,但屋內的二哥卻再也不會如往常一般微笑著走近,用他懶散的笑意回應他心愛的弟弟們,因為他已經為弟弟們付出了一切。

    錯已經走了,永遠離開了他的弟弟們,連這樣一位臨死都在惦記著弟弟們安危的哥哥,也已經撒手塵寰。

    暗淡的月色被無邊黑夜吞噬,但這片黑夜卻無法把他們心中的絕望一併帶走,因為這份悲哀太沉,這道仇恨太深,深得不知該要如何填平。

    屋內,新娘伏在仍有餘溫的屍首上,痴痴望著心愛之人,晶瑩淚水悄悄滴在新郎嘴角,勾勒出一道苦澀笑意。

    桌上的花燭旁已拱起了一道厚厚燭淚,隨著燭火輕搖,爆出幾聲低低輕響,低沉如新郎臨去前的難捨低語,「你要…好好活下去…」

    那一聲餘音,裊裊未散,溫柔的圍繞著身單隻影的鴛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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