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戰眼巴巴的看著智,卻見智神色一派平和,望著燕雲樓外摩肩接踵的人群,嘴角微微抿著若有若無的笑意,顯然,智正在等他繼續說下去,而百姓們對公主的傾倒,智並沒有一絲介意。
夏侯戰忽然覺得,智此刻的神情竟有些熟悉,似乎就在片刻之前見過另一人臉上也有這等淡然如雲的相似神情,似乎是…夏侯戰心裡一動,醒悟到,剛才公主在酒樓裡面對百姓們的激動和熱忱時,她臉上也是這樣的神情,如若過客旁觀紅塵的淡然,默默的將世間種種收於眼中。
「原來公主方才的神情是從智王這兒學來的。」夏侯戰暗暗想。
「怎麼不說下去了?」許久未聽到夏侯戰出聲,智側過臉,略有些疑訝的看著這部下。
夏侯戰哦的一聲回過神來,尷尬的一笑,又講起了方才之事,不過,他雖把酒樓里發生的事講得極為細緻,卻不知道幽州百姓這兩日裡的心思變化,而耶律明凰在酒樓里的言語更使百姓的心思震動極深。
因為從上京亂起至耶律明凰入主幽州這短短數日內,幽州城的人心可算是一波三折,在拓拔戰謀反前,每一個遼國百姓都相信,只要有能令四方懾服的戰王坐鎮遼域,任憑天下狼煙不斷,也不會有一縷戰火敢于波及遼民。
尤其是與中原接壤,正處於遼漢之間的幽州百姓,幽州既是商業繁都,也是距中原最近的城池,而中原和遼國兩地,一為亂世,一為盛世,一處烽火一處燈火。
在幽州城裡,最常看見的便是一批批為避戰亂從中原逃入遼域的漢人,每次看見那些衣衫襤褸,妻離子散的逃難漢人,聽見往來客商繪聲繪色的說著戰亂帶給中原的生靈塗炭,幽州百姓都會由心裡升出一種自豪,正是對亂世慘境的耳濡目染,生活在幽州的百姓們也要比任何州城的遼人更知曉戰亂所能帶來的毀壞,所以幽州百姓在一邊向漢人們誇耀著幽州的富足和安寧的同時,也會暗暗慶幸自己生於太平之地。
但這份自豪和慶幸卻在半月前被上京叛亂的噩耗摧毀,誰曾想,點燃戰火的人恰是被所有遼人奉為守護神砥的拓拔戰,上京陷落,皇上殉國的消息一經傳出,大遼舉國震驚,幽州百姓更陷入了一種比別處州城更大的恐慌之中,因為他們太知道戰亂會給他們原本平靜安寧的生活帶來何等的滅頂之災。
所以在得知拓拔戰叛亂後,幽州百姓心裡最先湧起的不是對國將崩亡的悲哀,而是對戰亂即將掀滿遼國的恐懼,至於是誰成為這江山之主,他們並不在乎,他們在乎的只是能否僥倖躲過這場戰火。
但當太守張礪殺死了拓拔戰派來勸降的信使,又告知全城從上京出逃的公主將要入主幽州時,幽州百姓驚恐的明白,他們棲身的這座城池遲早將在這場浩劫中覆頂。他們不相信能有人抵擋得住拓拔戰的黑甲騎軍,正如他們之前並不相信這位戰王會把他的反旗插遍大遼疆域,只是,中原戰禍,漢人可以逃來遼國避難,而遼國內亂,遼人又將何處容身?至於千辛萬苦才從中原逃出,寄居幽州的中原漢人,在得知噩夢般的戰火又將燒及幽州時,除了麻木的苦笑,這些漢人只感到一陣絕望的疲累,他們已無處可逃,也無心再逃。
因此,在兩日前,當百姓們等候在北門,迎接公主入城時,幾乎每一名幽州百姓的目光中帶著不甘和厭惡,他們不甘自己安寧的生活將隨之破滅,更厭惡把戰火卷至幽州的公主一行。
但他們沒有想到,在城門前,草原上,他們看到的不是一群狼狽落魄的殘兵敗將,那一眼望去,鮮紅遼旗的招展下,激亢發聵的鼓號聲中,他們看到的竟是一支昂揚威武的雄師,在這群似乎已該沒落的遼**甲身上,看不到一絲逃亡的沒落,反煥發著他們前所未見的雄壯。
旌旗之中,戰車之上,有位少女披著人們似已遺忘的國號,圍聚在她身邊的騎軍用這不離不棄的行為宣示著何為勇氣。當鐵甲騎軍齊如雷動的吼出誓言,要以他們的性命挽回國祚時,那一瞬間,幽州百姓從恍惚中醒悟,原來,比戰亂的動盪更可怕的其實是國號的敗落,沒有家園,他們可以重建,沒有了國號,那才是比失可生命更可悲的事,因為他們會在沒有尊嚴的恥辱中成為一群任人宰割的亡國難民。
為什麼中原的遍地烽火一直沒有燒入他們遼人的棲身之處?不是因為拓拔戰的威名震服四方,而是因為他們一直有著強盛的國號,客人若這國號連他們自己也要遺棄,那遼人即使還能僥倖活著,也只是最屈辱的苟且偷生,因為他們已失去了可以凝聚力量和尊嚴的國祚,到了那個時候,就連草原上那些小部落也可對他們任意欺凌。
為什麼中原會遭受這百年不安的亂世?因為漢人的盛唐皇朝早已凋敝,原本完整強大的疆域被諸侯恣意割據,用他們的野心**著他們應該守護的子民,每一方諸侯都想在這場混亂中竊取國器,所以他們親手把一處處戰火在百姓的哭嚎中被點燃,卻沒有一人願意將它熄滅。
失去國號,失去人心,便為亂世。
鏗鏘的鼓號聲直入耳中,等候在北門下的幽州百姓忽然忘了他們的畏懼,因為他們不能忘記那些從中原避難而來的漢人眼中的無奈和悲苦,若是可以選擇,又有誰願意生於亂世,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家園被踐踏,看著自己的親人被殘殺。
那樣的亂世,他們不能容忍,即使遼國所有州城的遼人都已畏縮,生存在這座幽州城的人也不能容許它的到來,因為他們親眼看到過太多亂世的淒涼,那樣的悲慘,沒有人願意束手而待。
隨後,那幾名被稱為護龍七王的少年也一次又一次的衝擊著他們心底的迷惑,一面面殘缺不全,不再招搖的戰字大旗,一顆顆滾落於地,鮮血淋漓的人頭,那都是黑甲騎軍的旗幟和首級,曾經不敗的黑甲傳說,在那名叫將的少年殺氣騰騰的眼眸中被改寫,他森然的神情和滴血的盔甲似在告訴所有人,便是這橫行天下的黑甲騎軍,既成叛亂,難逃誅殺。
荊軻何在?人群之前,白衣少年高舉玉璽,在他一聲又一聲的質問下,幽州百姓忽然發現,原來他們也可以捍衛自己的國號,原來他們也可以象故事中的英雄那樣被傳頌,那些似乎與他們毫無關連的崢嶸熱血,其實伸手可觸。只要,他們不在強權面前丟棄自己的尊嚴。
被震動的不但是遼人,還有漢人,他們痴痴的望著鬥志昂揚的一列列鐵騎,望著直立車上的遼國少女,令他們的目光凝聚的不但是這些決意復國的遼國君臣,還有這一道已經許久未見的血性。
軍士們誓言扶君於危的忠誠,皇室遺孤負起國祚的勇氣,這一幕觸動著每一名漢人,雖然,這不是漢人的疆域,眼前的君臣也不是漢人的公主和軍士,但在這些經歷過亂世的漢人心裡,他們比任何民族都期望著中原也能有一位君主敢在危難中挺身,只可惜,唐末之後,雖有一個又一個的諸侯趁亂立國,可他們都只是為了滿足自己稱帝的野心,卻鮮有人不為割據,不為稱霸,只為平息亂世。
這些漢人們雖然背井離鄉,但他們無時無刻不在惦念著故國家園,他們懷念明君護國的大漢盛唐,痛恨那些使鼎盛王朝一代代敗落的末代昏君,憎惡那些攪動狼煙的謀國奸雄,也始終期許著中原能有一位明君崛起,使他們的家園重還太平。
所以,當公主車駛入幽州時,在城中歡呼的遼人們驚訝的發現,那些寄居幽州的漢人們竟然也和他們一樣振臂歡呼,在這一聲聲不遺餘力的歡呼聲里,飽含的其實是他們對故國的期盼,所以,在這兩日裡,當幽州城裡的輕壯男子結伴趕往軍營報名參軍時,總能看見一撥又一撥的漢人身影,這樣的情景令遼人驚訝,因為他們沒有讀懂,在這些漢人身上,重又澎湃起一種久久未有的悸動,那樣的悸動名叫血性!一經點燃,便可長明。
他們相信,終有一日,這股血性會重新在中原沸騰。
看見身邊這許多完全可以置身事外的漢人忽然變得精神抖擻,幽州城裡的遼人也不甘於後,不過,黑甲騎軍的威名畢竟是橫在所有遼人心裡的一道鴻溝,即使他們已被激起了勇氣,但想到要與曾經的護國驕兵沙場為敵,再勇敢的人也難免猶豫,大家雖沒有質疑被將扔下的黑甲騎軍的人頭是真是假,卻會懷疑這究竟是真刀真槍的武勇還是一次僥倖得手。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174s 3.6633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