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遠的回答令所有人大出意料,連刀郎都忍不住向他多看了幾眼,誰都未想到,這個輕狡多變的商人會懷著這樣一份心胸,而在出言反詰耶律明凰之後,玄遠似不願再保持那份弱勢求人的姿態,慢慢挺直了腰,洒然而立,只這樣一個輕微的舉動,他身上竟也如耶律明凰一般流露出一股威儀,似乎,先前那番商人的油滑惟利,過客的精明狡黠,都只是一種久經滄海者的掩飾,而此時的他所流露出的這種隱隱能與耶律明凰分庭抗禮的氣度,才是這名叫玄遠的中原漢人的真實面目。
耶律明凰微微彎起雙眉,琢磨著這氣質神態突然判若兩人的中原大商,一開始,她以為玄遠只是個有眼光,有膽量的商人,等聽他說出想要一座城池為酬勞,又覺得他別有用心,但在他坦承目的後,耶律明凰忽然發現,其實自己根本沒有看透過此人,而且她還覺得,這玄遠所言日後要把所得城池還予中原之言並不做偽,因為在他的言語間,有著一種令人信服,也令人奇怪的忠誠,只不過,這種忠誠卻不是為了她。
「玄遠先生。」耶律明凰收起了對玄遠的輕覷之心,「我終於可以肯定,你並不是一位真正的商人,因為沒有一位商人,會為了這樣的目的而不惜冒這傾家蕩產的風險。」
「玄遠確實是位商人,至少此刻站在公主面前的,還是位一心想與公主談下這筆生意的商人,至於這傾家蕩產之說。」玄遠悠然道:「我除了這商人身份,還是一位中原漢人,正如公主的心愿是要復國一樣,討要燕雲十六州的一城還予中原,也正是我的心愿,所以,只要能完成心愿,我並不在乎什麼傾家蕩產。」
「心愿?」耶律明凰怔了怔,「這麼說,玄遠先生心裡一定很恨把燕雲十六州割讓給我大遼的石敬瑭了。」
玄遠冷笑道:「我想只要是稍有血性的中原漢人,都會把石敬瑭這個厚顏無恥認異族為父,割讓大片城池給遼國的畜生,視為仇人吧?」說到石敬瑭的名字,一直談吐溫文的玄遠忽然流露出了極濃郁的憎恨。
耶律明凰看了玄遠一眼,若有深意的一笑,「我雖是遼人,但對於出賣自己江山祖宗的人,也難免心存鄙夷,當年石敬瑭把燕雲十六州拱手送予我父皇,如今見我遼國內亂,又興兵搶走我涿,莫,瀛三州,此等反覆無常的行經,著實令人齒冷,不過,一事歸一事,燕雲十六州入我大遼版圖多年,也使遼國獲益良多,所以早被我遼人視為自家疆域,這些年也未見有中原諸侯前來討要,未想到玄遠先生一介商旅布衣,倒對此事情一直耿耿於懷。」
玄遠正色道:「公主,如果換了是您,您會認為把大好江山拱手送人是件輕鬆快意的事嗎?若如此,您又何必在此矢志復國?」似是覺得自己的話說得有點重,他笑了笑,又道:「其實人心都是喜得厭失,石敬瑭當年割讓燕雲十六州給遼國,您覺得獲益良多,如今他趁遼國內亂又搶走三州,您便立刻覺得此人反覆無常,對於原本並不屬於遼國,只是得而復失之地,您都會如此介懷,那對於一直擁有這十六州的中原漢人,我等痛思失地的心境,您也該可想而知吧?」
耶律明凰聞言默然,當年石敬瑭為篡取後唐帝位而把燕雲十六州割讓給耶律德光,以此借兵奪下後唐,自立後晉。這一事雖令中原漢人深惡痛絕,但對於遼人來講,得到這燕雲十六州,不但使遼國版圖大增,還使得遼國國勢也陡然興旺。
因為燕雲十六州地處遼漢之間,占住這十六處州城,一可使商業民生得以迅速發展,這些年裡,只這十六州的收益便使遼國國庫收入翻增,又因十六州與中原通商便利,因此近年遷入這十六州內安居的遼人也越來越多。
二來燕雲十六州地勢廣袤居高,得到這十六州便使遼國在對峙中原上成了居高臨下之勢,無論攻守都可進退自如,所以得到這燕雲十六州對遼國意義極大。為了鞏固這片地域,耶律德光也派出重兵鎮守,拓拔戰謀反之前,他所部的黑甲騎軍便是分布在燕雲十六州內。所以在遼人心裡,早把這不費分文便從中原人手中獲取的燕雲十六州看成了自家極為重要的邦土重鎮。
即使是此刻困守孤城的耶律明凰,雖然復國路遠,但在她看來,一旦能重掌遼國,她很願意賜予玄遠一座城池做封邑,但她也絕捨不得把燕雲十六州還予中原。
耶律明凰想了想,試探的問道,「玄遠先生,在你心裡,這燕雲十六州真有這般重要?或者,我可以給你更豐厚的條件,你以軍輜助我復國,事成之後,我另行贈你兩座富饒城池,遼境之內,除卻上京國都,無論你想要哪座城池,我都可以給你,如何?」
玄遠忽然笑了起來,笑聲清亮,卻無歡愉之意,「公主,今日,我送上心意,表明來意,可謂心誠意也誠,您又何苦說些虛妄之言來敷衍我呢?您不願任先祖留下的江山流失,我又怎會不識趣的從遼國江山中分走一城?我的心愿只是拿回原本屬於中原的失地,遼國其餘州城再是富饒,又與我何干?」
他笑吟吟的看著耶律明凰,目光忽然銳利,「公主,您是聰明人,燕雲十六州位於遼漢之間,這等地利對中原有多重要,我想並不需要我多做解釋吧?」說起燕雲十六州的得失,玄遠倒似比最精明的商人更計較得失,說話之間也無顧忌,直言道,「若我真的答應了公主您這看似豐厚的條件,那與一無所有又有何區別?隨便拿了兩座遼國境中的城池,而這兩城四面八方都是遼國州城,難道要這兩座城池做遼國的國中之國,這又怎能算是把失地歸還?我有誠意,願意以身家性命陪您賭上一局,可您若連下注的誠意都無,又怎能贏下拓拔戰這場生死豪賭!」
被玄遠點破了自己的搪塞用意,耶律明凰玉容緋紅,她今日經歷之事頗多,一早離開太守府後便馬不停蹄的奔走城中各處,可無論是扶助韓氏一家,還是在燕雲樓宴請百姓,她的一言一行都恰倒好處的彰顯了一位皇室公主應有的雍容仁和,在智的指點下,喚人心,攏民意,得心應手,處處受人敬仰,沐身於萬眾矚目之下,所以她對今日經歷極為滿意,自認大有所得,可來到這衛延居後,和玄遠一番交涉,初始雖似占於上風,任玄遠百般巧言都壓住了他的氣勢,但這玄遠一旦坦言來意,此時又被玄遠看似客氣,其實凌厲的言語反詰,耶律明凰不禁有些慍怒,但玄遠所提的每月送上一次同等數量的軍輜資助又令她頗為動心,當下微笑道:「玄遠先生既有商賈眼光,又有義士膽略,不得不說,你可真是令我越來越看不透你了。」
「公主,有些事有些人並不需要看得太透,您只需看出,我的所為對您沒有惡意,而且還是個很值得您利用的人便可。」
耶律明凰失笑道,「玄遠先生倒是會說老實話,竟然把自己說成可以利用的人?還以為我們之間的交易可以不止利用這般功利。」
「各取所需,難道不是互相利用嗎?只要各以誠意相對,各自能達目的,又何必互做姿態?」玄遠淡淡道:「本來,我也希望與公主之間的交易可以不似生意往來這般功利,還打算厚顏高攀一番,與公主結下點道義交情,只可惜,玄遠此來獻重禮,施誠意,百般努力,只為日後從公主手中收回一處失地,而公主卻把燕雲十六州視為自家江山,還未合作便有搪塞之意,公主如此態度,我又怎敢奢求除功利之外的其餘之物?」
耶律明凰被他愈見凌厲的言辭說得一窒,卻又不願就此撕破臉,遂強笑道:「玄遠先生,其實我們此刻說這日後之事似乎有些太過一廂情願,畢竟我現在雖是公主,但我也是一位只有幽州一座孤城的公主,即使我此刻答應歸還失地,那也只是言之過早的空口之說,你我又何必為此多費唇舌,依我看,這日後之事,還是等我復國之後再說也不遲,是嗎?」
玄遠也笑了笑,「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事成之前,但事成之前若也無信義,又怎能談及日後?」
「你怎知我無信義?」耶律明凰被他接連不輕不重的頂撞,漸覺惱怒,想要反唇相譏,一時卻又找不話來反駁,其實在她心裡,對玄遠還是有些敬佩,從石敬瑭把燕雲十六州割予遼國的這幾年裡,從中原逃難至遼國的漢人雖然數不勝數,但象玄遠這等一心只為討還失地的人卻是絕無僅有,中原亂世,人心只為掙扎求存,連那些擁有兵馬的諸侯都對燕雲十六州無心問津,這玄遠卻對之耿耿於懷,更願以身家性命行險來討回失,只這份用心便值得她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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